写实主义雕塑传统中断了吗？---20世纪西方雕塑十问（2）（作者：吕品田）

写实主义雕塑传统，在20世纪遭到现代主义的激烈冲击。就现代雕塑的整体格局而言，它失去了以往一统天下的主导地位，仅仅作为多元构成的一部分或一种手法。但是，它不仅从未中断，还通过深刻的价值调整不断向前推进。

早在古希腊时期业已确立的西方雕塑传统，受古典美学思想支配，始终遵循写实主义原则。其美学理论的依据是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说，它强调客观真理的存在，追求对现实世界的如实反映或客观再现。经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和自然科学的用力发展，古希腊的模仿理论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模仿技能不仅仅是一种反映自然的技艺，更是一种揭示自然真实的科学。相应的写实原则要求艺术家限制个人的想象和主观情绪，以便不偏不倚地、冷静客观地对待自然，从而理性地把握世界的真实性。新古典主义继承了这种写实原则，并把自古希腊以来的追求普遍真理的思想加以片面化，强调用单纯的形式、准确的结构、实在的体量、静穆的风格以及更多取自神话的高贵题材，来表现理想化的社会思想主题，追求普遍与永恒的理性价值。

在19世纪的学院派手中，古典写实传统的这种价值追求，变得僵硬刻板。它和趋变趋新的时代精神和社会需要，构成无法调和的矛盾和冲突。追求个性解放和心灵自由的浪漫主义运动，把个人的地位和价值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人们开始觉悟到：艺术的价值不在于模仿自然物象、揭示外在世界的客观真理或普遍价值，而在于表现人的生命个性和艺术家的思想情感。

由物到人、由外向内的价值取向的调整，是整个现代艺术运动不断推进的基础。得风气之先的罗丹，在雕塑领域促进了这种价值转向。他明确地把创作立场从外部转移到自身方面，主张“颂扬自己的灵魂”，并在创作上大胆表现个性，发挥自由的创造精神。他反对价值追求上的因循守旧，却始终坚持写实手法和雕塑体量。经由他的创造性努力，写实手法和现代价值观紧密结合，写实主义雕塑传统走上了现代化的发展道路。一批沿这条道路前进的优秀雕塑家，以其卓越的成就和广泛的影响，赋予写实主义以新的活力和多样化面貌。出于兴趣或表现需要，一些现代主义流派的雕塑家，也以新的观念来运用写实形式或技巧。

作为罗丹的优秀弟子，布德尔、马约尔和德斯皮欧继承了老师的艺术原则，却没有模仿他的风格。他们把罗丹雕塑上所流露的象征主义、表现主义或抽象倾向，予以充分的发挥，使写实雕塑形式呈现鲜明的现代感。布德尔热衷于英雄式的主题和宏伟气魄的表现，他汲取希腊罗马和哥特式雕塑的表现因素，把罗丹含蓄表达的情感毫无掩饰地倾泻于形体，创造了一种粗犷、概括而有如建筑般凝重的雕塑风格。热衷以女人体作寓意象征的马约尔，高度强调雕塑的整体容积和空间体量，他运用清晰的构图、简洁的造型和平整的表面处理，赋予那些丰腴圆浑、坦荡静穆的女裸体像以生气勃勃的健康美。眼光敏锐的德斯皮欧，善于以简化手法来塑造肖像，并深刻地揭示对象心理世界。师从布德尔的法国女雕塑家里希埃，自二战时期开始，沿写实路线向表现主义的极端推进，以狂热的想象力创作了一系列形式怪异和形象丑陋的雕塑作品，表达了她于世界所感受的神秘、恐惧和焦虑。

德国女版画家和雕塑家珂勒惠支，一生始终以艺术关注人类的苦难和人性的尊严。强烈真切的人生体验和悲天悯人的入世情怀，使她的雕塑形式在结实厚重中，透出一种无法遏制的生命激情和震撼人心的悲伤情绪。像珂勒惠支一样，另一位德国雕塑家莱布鲁克，也综合写实主义和表现主义手法来表现忧郁的自我。他的雕塑人物多作拉长躯体的变形处理，孤寂、收敛的形式感中透出一份悲观厌世情绪和沉思意味。

马里尼和曼祖，是两位极有才华和创造力的意大利雕塑家。他们用写实形式，演绎出一种既有象征意味又有很强表现色彩的独特风格。马里尼最热衷的象征性主题是马和骑手，他用一系列变体作品来复述这一主题，以表现受战争摧残的人类形象，表现生命力与现实的搏斗。

在美国，拉歇斯、贝哲曼和巴特勒等雕塑家，也以个性化的方式从事写实风格的雕塑创作。

在以前苏联为主要代表的社会主义阵营中，具有表现力和感召性的写实手法被赋予新的政治意义，发展成一种与国家意识形态紧密关联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十月革命以后，这种创作方法在理论和实践上日益明确，它所支持的艺术创作，成为坚持写实主义艺术传统的巨大力量。在冷战时代，它作为强调“东方”意识形态和艺术观的手段，不仅造就了一种鲜明的现代雕塑风格，还造就了沙德尔、穆希娜、马尼泽尔、托姆斯基、乌切季奇、柯年科夫等一大批优秀的现代雕塑家。这些雕塑家始终视体量和具象为雕塑表现形式的基本要素，并根据自己的感受和思考，在作品中表现了深刻的社会主题和思想意识。他们在大型纪念碑雕塑方面，尤其取得了让世界瞩目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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