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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彦远评传》的现代阐释与美学品格(作者:樊培绪)
作者:核实中..2009-09-09 18:11:29 来源:中国国画家网
许祖良撰著的《张彦远评传》(以下简称《评传》)作为《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之一出版面世,不仅丰富了中国思想史的内容,尤其是填补了中国美术史对张彦远全方位研究的空白,成为一项令人瞩目的理论研究成果。《张彦远评传》是一部有独特理论见解,且有评论个性特点的著作。它透现出作者对传主思想理论研究的广度和深度,拓展了历史与当代的话语空间,许多以往未曾涉及或者误读、歧解的问题都获得了新的解读和新的阐释。
概括地说,《张彦远评传》有以下五个方面的显著特色。
一、《评传》理论框架的建构。
对一部学术理论著作来讲,打造它的结构框架是颇为重要的。如果一本理论内容不错的书而无适合其内容展现的组织构造和构成方式,这本书就会失去结构支撑,以至支离松散,影响理论的表现力。茅盾先生曾说: “结构指全篇的架子,既然是架子,总得前、后、上、下都是匀称的,平衡的,而且是有机的。”他是针对文学创作讲的,其实也很切合撰写理论著作的要求。我发现以往不少学术理论著作忽视对内容结构的讲究,似乎只要将学术理论见解在书中“一、二、三、四”地表达出来就行了,对全书理论结构框架的设定不大在意。而《张彦远评传》不是如此。它设定的结构即全书的架子,是“前、后、上、下都是匀称的,平衡的,而且是有机的。”所谓“匀称”是指《评传》构架的局部与整体谐和,“平衡”是指《评传》构架的各部分既有独立性又不相冲突,“有机性”是指全书构架的任何部分都有内在联系,不可或缺。看过《评传》的结构框架,立刻就可以了解全书的理论内容特点,知道它在哪些方面提出了新观点、采用了新视角、创立了新范型,激发起阅读的欲望。《评传》章节结构的构成方式适应了文本理论体系的建构需要,彰显出文本的理沦研究特色。这种匠心的结构思考,对我们颇有启迪意义。
张彦远的生平资料很少,但他祖上“三代为相”,史籍均有较丰富的记载,正如作者所说,“可以从中窥见这位传主生长的时代和家世背景,”“欲论张彦远其人,当知张彦远其世。这个‘世’,既是张彦远的家世,也是唐王朝的那个社会时世”。所以,《评传》以张彦远的家世作为全书结构内容的切入点,构建了“第一章张彦远的家世”、“第二章张彦远生活的时代”叙述结构,然后自然地推进到“第三章张彦远生平概述”及以后诸章的理论结构骨架,循体成势,一个多方位的立体感的完整的文本框架遂建造出来,显霹出独特的结构功能,负载起了沉实的理论内容。
二、析疑辨伪,言必有据的严谨治学态度。
应当说,析疑辨伪是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进行研究和评判时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评传》许多学术理论的思想火花都是在对问题疑点、理论难点和事之虚实的辨析、解读和考订中进发闪现出来。正是这些多处闪耀的学术理论的思想火花,提升了《评传》的学术理论品位,吸引了我的阅读目光。
作者在讲述张彦远曾祖父张延赏引发的“吐蕃和战”风波及“减天下官员”风波时,细致分析,认为这两场风波“有两点显著不同:一、前者以私怨引起,属因私害公;后者为减官引起,是因公受责。二、前者只是发生在朝廷之内,后者却波及天下。”这种对历史事件的析疑辨伪,突破、发展了《新唐书》和《资治通鉴》有关记载的历史评判,显示了作者历史当代性研究的新眼光和新见解。又如对张彦远从叔父张贾生平事迹的考证,将晚唐两个扑朔迷离的张贾考订清楚,拨开了笼罩在史籍记载上的雾团,纠正了《全唐诗》、《全唐文》乃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出版的《中国文学家大辞典•唐五代卷》有关张贾的讹错。
传主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是一本不朽的著作,但作者凭借严谨的治学态度,经过精细严密的比较和分析,发现了其卷一《论画六法》“上古之画,迹简意淡而雅正,顾、郑之流是也”的文本错误,打破了《历代名画记》传世以来一千一百多年无人发出疑问的沉寂。作者分析说,“以晋宋为中古”,“上古”是指“汉魏三国”,而顾(恺之)乃晋代画家,陆(探微)乃南朝宋画家,如何能将“中古”画家作为“上古”画家?展(子虔)、郑(法士)是隋朝画家,“隋及国初为近代”,怎么能把“近代”画家当成“中古”画家?就绘画风格而言,顾、陆不是“迹简意淡而稚正”,而是“笔迹周密”的“密体”画风。著名美学家宗白华先生认为从艺术史的划分“说顾、陆为上古”是对的,“懂得这个道理,便不难明白张彦远又说尉迟乙僧、吴道子、阎立本可齐中古了”。那么,作者又是怎样辨析的呢?他说,“其实,这里也出现了一个被宗先生误解的内容。张彦远在《论名价品第》中这样说的:‘近代之价可齐下古,董、展、杨、郑是也;国朝画可齐中古,则尉迟乙僧、吴道玄、阎立本是也。’(着重点系引者加)很清楚,张彦远这里是从绘画的价格方面来评述画家作品的,并不是进行艺术史的时代划分”,“张彦远说‘国朝画可齐中古’,是国朝画‘之价’可齐中古。”瞧,作者的辨析层层推进,言必有据,充满思辨的逻辑力量,表现出不唯书不唯上的严谨治学态度!
三、《评传》的现代阐释及理论穿透力。
张彦远是历史人物,《历代名画记》是历史文本,今天的研究既应是历史的研究,更应是开拓现实的研究,在历史的评价中寻找并打通与当代书画创作和理论相联系的艺术通道。那么,在进行两个研究时,二者之间用什么“话语”开展“对话”呢?下面不能不先引一段《评传》作者的话语:
诚然,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对传统荚学范畴及其体系理论形态特点所用的文本话语,与笔者进行现代阐释所用的话语并不完全相同。但是,笔者是在《历代名画记》文本原义的 基础上,经过梳理、研究这些范畴的形成以及它们的理论内涵和指述功能,而作出的现代阐 释。这既是对传统绘画荚学范畴体系特点的体认,也是我们将传统绘画美学的现代转化与现代意识接轨的一种努力。(“第六章张彦远的美学思想”)
作者在上述这段话中传达了这样几层意思:《历代名画记》的“文本话语”和作者的“现代话语”;作者的“现代阐释”;“现代阐释”的目的是将传统的现代转化与现代意识接轨(即沟通)。在我看来,作者这样做是很正确的。正是他用“现代话语”与《历代名画记》对话,我们才较为准确地读懂《历代名画记》的文本话语;正是他的“现代阐释”,我们得以在《评传》中看到了张彦远绘画美学的实验态度,见到了张彦远绘画美学范畴体系的建构,听到了张彦远绘画的审美创作论和审美风格论。作者将传统现代转化与现代意识(观念)接轨(沟通)的努力基本成功了,他用现代思维方法作出的现代阐释,产生了巨大的理论力量,俨然使我们感觉到能将古代与当代打通的理论穿透力。
《评传》的现代阐释在“第五章张彦远的哲学思想”中也得到充分的体现。作者独步前人地提出张彦远“书画本体是‘一”’的书画哲学观点。他说:“讲书画本体是‘一’,要跳出数的思考,走向哲学的思考”,这个哲学就是老庄哲学。他阐释道: “讲‘一’是书画的本体,就是讲老子的道论。”“讲‘一’是书画的本体,也是讲道家的气论。”“讲‘一’是书画的本体,就是讲书画的整体原则、合分原则、和谐原则。”认为“书画的本体论源于道家哲学”,“‘一’既是‘无’,又是‘有’,生出‘万物万形’,所以书法和绘画的根源和本体也是‘一’。”作者的现代阐释是勇于言前人所未言,但却是合理的,也是科学的。不久前,《文汇报》刊登中科院院士杨叔子的文章说:“《老子》第40章指出‘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个‘无’,不是讲什么都没有,是一种存在形式。在美国高能加速器里,在什么都没有的真空,竟然出现了反粒子,这不是无中生有吗?”杨叔子引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份科学报告说:“大爆炸之前世界是什么都没有,连空间和时间都没有,我看得掉眼泪!为什么?2500年前的老子,他所得的结论和2500年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科学报告一模一样!”我想,这就是老子哲学“道”的理论对时代的超越,这就是理论的穿透力!
四、《评传》评论的美学品格。
张彦远是书画理论家,也是书画家。他的《历代名画记》后七卷为画家小传,述评自轩辕时至晚唐画家的事迹和作品。据此,作者欲对张彦远及其《历代名画记》作出评论,实际上就要求他对历史上海位书画家的创作个性和作品特色也有总体的认识和把握,就要求书画评论不只是进行一般的社会学评价,而要更多地着力于美学批评,亦即从书法、绘画美的特性、规律和创造等方面进行评论。这一美学批评方法在《评传》中得到比较普遍的运用,渗透进大部分章节的内容,即使在第一章评论张嘉贞的思想时,也不忘从哲学美学的层面分析他的《空水共澄鲜赋》,指出“道是万物产生的根本,自然也是美产生和存在的根本。其‘空水共澄鲜’的美学观,正是从这种自然之道而来.”这一美学分析,为以后解读张彦远“自然为上”的本体论自然观的绘画美学思想来源,寻找到了轨迹。
由于《历代名画记》是一部主要讲绘画创作及其理论的书,它涉及的“道”、“气”、“妙”、“形”、“神”、“风骨”;“气韵”等等都属于中国美学范畴系列,所以就成为《评传》评论的主要且重要的美学内容之一,评论的美学色彩平添了不少。但这还不是我讲的评论美学品格。评论的美学品格,是指评论所达到的美学层次高度,是指评论对美学底蕴的深刻揭示。作者在论及“气韵”时,评论说:“‘气韵’作为中国哲学的一个美学范畴,是对人的生命和精神的看法,是‘气’与‘韵’的统一。‘气韵’的‘气’与‘韵’分离不开,作为人的生命力表现的‘气’与作为人的气质、精神表现的‘韵’密切相关,无‘气’而‘韵’不生,‘韵’必然伴随‘气’;无‘韵’而只有‘气’,‘气’难免直露而缺乏情致美。”将“气”看作是“人的生命力表现”,是准确而科学的,推及之绘画,“气”也是绘画的生命力表现,这种揭示直透底蕴。又如,“妙”是建构张彦远绘画妙悟观的核心内容,“妙”这个重要美学理论观念贯穿于《历代名画记》全书之中,那么,“妙”是什么?作者经过多方位多层次解析后,评论说:在{历代名画记},“‘妙’是对优秀传世书画作品的一种概括,是对书画不朽艺术成就的一种评价,是对书画审美欣赏与品评的一个标准。”“显然,这里的‘妙’不再是一般性的抽象思维,也不是‘褒美不可思议之法’,而是一种具象思维,是有实指对象的实相实在之物。‘妙’之对象所在,可感可视,故言‘妙’而言之有物”(着重点系引者加)。多么简洁、清晰、深刻的概括与揭示!《评传》这一评论所达到的美学层次高度,至少是此前还没有人有过。
再如,《评传》第七章对绘画“象人”的辨析,作者是“将‘象人’作为绘画的审美对象来加以观照和研究,”以窥探“‘象人’所具有的审美意义和审美价值。”他归结道:“从现代的审美眼光来看,‘象人’应具有鲜明的形象性和高度的审美性等特征,是画家艺术审美创造的中心课题。”自《历代名画记》问世以来,尚无人对绘画的“象人”作出过理论分析,更没有对“象人”进行过美学分析。《评传》作者赋与“象人”的美学品格,不也正是《评传》评论的美学品格吗!
五、《评传》明快、晓畅的语言风格。
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学术理论著作因为理论研究的内容特点,其多以概念、判断、推理的叙述方式,语言理性化(相对于抒情化)的特点较强。但弄不好往往给人以语言平板、沉闷、艰涩的感觉,影响阅读兴趣。可是,《张彦远评传》却表现出明快、晓畅的语言风格特点,这在学术理论著作中是难能可贵,尤其值得提倡的。
《评传》语言的明快、晓畅,主要是指它的语言“鲜明确切和明白易懂,一句话,要求清晰性”。 (威克纳格:《诗学•修辞学•风格论》)其实,学术理论著作的理性叙述方式绝不是要用艰涩难懂的语言,恰恰相反,它“要求清晰性。”纵览《评传》全书,不论是叙事语言还是评论语言,都能“鲜明确切和明白易懂”,不模糊含混,不故作艰深。请读下面一段文字:
如前所述,张彦远从哲学本体论的高度对绘画的本质作出论证,他的不少绘画理论观点和见解,如形神观、自然观等都是建立在本体论认识的基础之上,由此生发、拓展开来的。这一思想、理论形态的特点,正像马克思在《神圣家族》评论培根时所说:“在朴素的形式下包含着全面发展的萌芽。物质带着诗意的感性光辉对人的全身心发出微笑。”今天,当我们的目光投向张彦远所关注的自然时, 自然也正带着诗意的清新气息向我们发出微笑,让我们清晰地看见它是贯穿在张彦远哲学、美学和绘画思想中的一个重要观念。
这段文字语言读来“鲜明确切和明白易懂”,但揭示的思想意蕴是深刻的,仿佛张彦远的自然观等哲学、美学和绘画思想“也正带着诗意的清新气息向我们发出微笑”,扑面而来,“充满着生命和现实感”(柯勒律治:《关于风格》)。这正如威克纳格所指出的:“与风格艺术有关的语言形式大多必须被内容和意义所决定。风格并非安装在思想上面的没有生命的面具,它是面貌的生动表现,活的姿态的表现”。
《评传》语言的明快、晓畅,表现在它的现代语法句式和现代语感。我提出这个语言表现特点,有人或许觉得奇怪:现代人写的东西怎么会没有“现代语法句式和现代语感”?其实,问题正在这里。在撰写中国传统文化研究(包括《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的学术理论著作时,不少作者被“古代”和“理论”两大内容特点所拘泥,出现认识偏差,撰著的语言过度文白杂糅,充斥古文句式和语感,造成读者阅读的隔膜。而《张彦远评传》的语言受现代语法的规范,口语化短句式,自然流畅;现代语感拂拂如风,清清如水,平易真切,充满阅读的亲和力。看来,撰写学术理论著作的语言表达,也有一个现代意识和现代观念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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