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戴敦邦先生“重出江湖”,是去年9月。去年这时候,电影《封神》上映。85岁的戴敦邦久违地踏入影院,为了支持小徒弟李云中的作品。没想到今年,他接着又出席了上海书展、上海插画艺术节等多项活动,还开起了粉丝交流会。遥想上次与戴老面对面交谈的场景,那已经是2015年。十年白驹,过隙一晃。这一次感谢广州插画艺术节,让我再次与这位伟大的“民间艺人”一晤,相逢在纸墨翻飞之间。
时序进入2024,陆续听闻一些戴敦邦出席线下活动的消息。最近一次是上海插画艺术节。他的画稿相对独立,与穆夏展区挨在一起,形成整个艺术节的重头戏。
戴敦邦何许人也?
戴敦邦何许人也?《红楼梦》《长恨歌》《水浒传》.....随口一说,都是无数美术爱好者竞相临摹的范本。
江湖中如此受到推崇的名师大家,大多早已无须刻苦学习,只管享受功成名就,或飞遁离俗、闲云野鹤去了,少有如戴敦邦一般仍然伏案埋首、孜孜不倦,日复一日凌晨三四点就起床创作的。
这就像戴敦邦的忘年交老友、漫画家方成写给他的“打油诗”:“敦邦的名字像外交部长,人却是戴家庄的老乡。自号‘民间艺人’,却是艺术门里的苦行和尚。”
没错,“老乡”戴敦邦还到年轻人狂欢的场所里“凑热闹”去了。几个月前的上海插画艺术节,戴敦邦不但去到自己画展的现场,还进行了十分消耗体力与精力的读者见面签售会。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到本以为十分遥远的偶像大师,并近距离互动交流,这怎么不令喜爱他的画画同仁们热血沸腾?果然,签售会尚未开始,队伍就已经排到了限定场域之外。来到现场“追星”的插画师中,有当下绘圈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们,如刘冬子、阿梗、虢子楷、昔酒、鹿溟山等。无论是戴敦邦回归大众视野,还是两代画师十分接地气的“会晤”,高潮一浪接一浪,令无数圈内人炸了锅。
提前得知,戴敦邦艺术馆将会在2025年参加GAF广州插画艺术节的大咖特展,“爆款”系列比如四大名著、唐诗宋词、六十甲子、《长恨歌》、《金瓶梅》等作都会参展。据说届时他的新书《忆江南——白蛇传奇》也会正式亮相。
事实上,这次对话进行没多久,我便知道戴敦邦先生仍旧如人们记忆中那般,那满心满眼都是“画画”二字的“老少年”。对于时代更迭、画技拔高、审美变化等,他从善如流;对有进益于创作与革新的交流合作,也敞开怀抱,从未退却。
八十年如一日,从未停下脚步。时间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种像年轮一样的符号。
吾以画为生,画以吾为友
“视创作如亲友”这一点,仿佛是全世界艺术大师的共通之处。戴敦邦也曾说:“吾以画为生,画以吾为友。”用笔墨讲中国故事,这是他这辈子发出的最豪言壮语,也是他的千金之诺。此外,创作连环画的经历,令他深谙如何从“小”中求生活真趣。
回想我本人的来时路,也是从小人书开始,记得创作《四妯娌》那会儿,我曾大量临摹戴敦邦的《红楼梦人物》《蔡文姬》《水浒人物》等。而端详起他的一幅画作来,我会仔仔细细,由表及里,从构成看至细微之处,不知疲倦,忘记时间流逝。
戴敦邦的画有“三得”:线有所得,色有所得,形意有所得。他是把写意笔墨和西画的解剖结构,融合得最好的艺术大家之一。
戴敦邦艺术馆的小红书上,曾公开了些许1979年他去西北的速写。内容看似随意潦草,却在寥寥数笔间,复刻了文物古画的神韵。且速写旁边还有许多小字批注,特别认真,极为生动。
研究戴敦邦艺术创作,发现除了线条之外,其色彩也很传神,甚至极富张力。他的人物画十分讲究,可谓“墨不碍色,色不碍墨”。比如通常情况下,他的画以冷色的蓝赭色为基调,只有当需要渲染氛围或突出画面主次时,才会使用朱砂红、曙红、深赭等暖色。他还会在中式色彩审美的基础上,融入西洋绘画上色技巧。
戴敦邦十分擅长对不同时代、不同题材的作品,灵活运用不同的色调和绘画手法。这不但造就了戴敦邦“无所不能画”的美名,还成就了他多个版本的《红楼梦》。从色彩浓郁到色彩淡雅,从全白描到重彩手法的回归。“同一题材,一位画家能长期创作几十年,而且在不同阶段都达到了当时较高的艺术水准。这种艺术韧性绝不是偶然。”他既是高山,也是汪洋。
提及“画中国故事”,当下我国动漫艺术界的主流声音也是挖掘传统文化,无论是创作者,还是读者观众,都有很强的文化共识。巧的是,由经典故事《白蛇传》改编而来的热映动画电影《白蛇:浮生》,在审美、技术、故事等各方面都颇具话题。对此,我也询问了绘制过同一文本的戴老的看法。
两代人,两代画魂
相信喜欢戴敦邦的朋友,多少都了解过他的成名经历。1938年出生于江苏镇江丹徒石马乡,家境一般。他的绘画启蒙于每天上学时经过的棺材铺和里面手艺精湛的老师傅。
19岁那年,他从上海第一师范学校毕业,到《儿童时代》杂志社当美术编辑,遇到了人生第一位恩师——漫画大师张乐平,是张乐平的鼓励、帮助和教诲,使他迅速成长、成熟起来。
尽管刻苦的钻研与创作一分一秒不曾停歇,但他还是“蛰伏”到近40岁,才迎来人生的第一个“高光时刻”。此后的岁月,他都在喧嚣的时代里安然醉心于笔墨之中,佳作接二连三。
对于任何时候的戴敦邦来说,谈成就、谈奖章、谈荣耀,都不如谈作品、谈创作。
事实上,任何经过了时间检验并已成规模的技艺、体系等都有其定式,对于一位成功的创作者、艺术家而言,有一套即成的方法论,也属正常。但86岁的戴敦邦,却依然让人觉得像一块新海绵,遇水鲸吸,再把水分全都挤压浇灌在画作与精神之上。
都说智者顺应时代潮流,勇者敢于破旧立新。戴敦邦说了要“守正创新”,他便始终如一。
现如今,与上一代艺术家不同的是,如今的创作者是科技发展、信息迭代速度最迅猛的一代。年轻画师们所寻觅与承担的画画理想同责任,与前人大有不同。从前有如戴敦邦这样的老艺术家将水墨应用于连环画,那而今就有动起来的插画,比如动图、动画。
从前有戴敦邦这般为了老百姓能看懂文学名著,而倾情挥毫的画家,现今便有将天马行空的想象进行具象化呈现的OC画师。
两代人,两种注解,但是同一种精神。
面对新鲜血液与全新时代,戴敦邦的从容与格局既来自经年淬炼的硬实力,也来源于对数千年文明精神、文化遗产的笃信。在聊到当下流行的AI绘画时,对于这个让无数年轻画师既爱又恨的工具,他却全然接纳。“归根到底,它只是一种工具与手段,画插画,最要紧的是思想与头脑。”
他还说,“手绘,是永远不能被替代的,这是艺术独有的魅力。”(作者系广州市文联副主席、广东省动漫艺术家协会主席、中国美协动漫艺委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