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交平台上看照片时，我们很容易有一种恍惚感：哪怕账号不同、地点不同、生活背景不同，影像却像从同一个视觉模板里复制出来。柔和的色调、干净的光线，日常片段被处理得近乎完美，像被反复擦拭过的生活表面。精致漂亮，却也越难分辨这些照片背后真正的表达究竟来自哪里。
平台从来不会直接要求用户使用某种审美，但在无数次刷到“长得差不多的好看照片”之后，我们总会被一点点推向它。被推向一个看似自然、其实经过大量筛选与计算的“主流风格”。平台最在意的从来不是照片是否真实、是否深刻，而是是否能让人停留三秒。那些简单、直觉化、立刻就能理解的视觉语言，总比复杂、含混、需要思考的照片更容易被推荐出去。
当一套风格不断被推荐时，它就会变成“样板”。滤镜包、调色参数、姿势模板和构图套路像是一系列“成功样本”，被数不清的用户模仿、总结、再创造为教程。每一步都不是强迫，却互相累积，最终形成一种强大的视觉模式。
这种审美收敛不仅发生在色调上，也发生在情绪和叙事上。平台最喜欢的是稳定的、温柔的、无害的情绪：轻松、治愈、松弛、生活方式感。它们能让人短暂放松，不会造成理解障碍，也不会引发争议。而那些带有冲突、失衡、怪异、复杂甚至有点“难受”的影像，很容易在平台机制中失去可见度。简而言之，平台偏爱“舒服的画面”，于是“舒服”逐渐被误当成“美”的同义词，甚至成为拍照时的一种自我规训：拍到过于真实、过于沉重、过于混乱的东西，我们反而不太敢发出去。
在这样的环境里，摄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它从一种探索世界的方式，变成一种生产“可被消费的生活想象”的方式。我们不再拍真实发生的瞬间，而是开始寻找“适合发布的时刻”。咖啡杯要摆好，窗帘要有风，背景要够干净。一切像是为了镜头而存在，而不是因为某种情绪推动才形成。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代艺术摄影在平台上显得格外尴尬。艺术摄影往往拥抱模糊性和不确定性，需要时间阅读，也需要观众投入耐心。而社交平台的机制是不鼓励停顿的：如果三秒内无法传达信息，一张照片就等同于失败。当代摄影中那些光线“怪异”、结构“不稳定”、情绪“不明朗”的画面，本来应该给人更多想象空间，却容易被当成“拍得不好”而被划过去。
社交平台是否应该承担一定的审美教育责任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平台追求的是用户时长、互动和可预测性，它没有义务培养我们的审美深度。真正能改变观看方式的力量往往来自创作者自身：我们每一次拒绝套用模板、每一次决定拍一张“不那么平台化”的照片，都会让审美从同质化中后退半步。虽然很微弱，但总比完全顺从来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