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幕时间:2017-06-02 16:00
策 展 人:罗吟
谈旁滨的绘画:一个人的齐物论
文/ 郑闻
浪潮与个体
上世纪八十年代兴起的“八五美术新潮”运动以来,中国当代艺术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和商业力量,进入了全球的展示与收藏系统。随着八十年代至今中国改革开放的推进,八五新潮以来的三十年中国当代艺术发展也完成了一个阶段性的历史书写与叙述。批判性和政治性是它的一个重要面向,“政治波普”的标签勾勒出了以几位重要艺术家为代表的集体脸谱。国外众多的重要美术馆与机构的中国当代艺术收藏确认了这一阶段的倾向。而当下的艺术现象,作为新时代的政治经济思想的风向标,正在发生更加敏感微妙的触动和变化。
两千年以来的中国当代艺术继续发展,进入了更加细分化、多元化,同时也更加商业化与市场化的阶段。整个艺术界正在发展出更加完整的一个生态系统,或者说一个生产循环的业态。在学术性与思想性面临着艺术商业和艺术资本冲击消解的同时,艺术创作领域的确出现了某种“乏力”和“疲软”。但同时,在更加年轻的一辈艺术家身上,那种属于上一代人的整体性的反思与叙事正在慢慢消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碎片化的、充满捉摸不定和模糊性的生存方式和表达语言。
近年来,艺术界所讨论的重要问题之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老话题上,即当代艺术的“中国化”问题。就像历史上不时出现的“中国画改良”或者“油画民族化”等问题一以贯之反复讨论的,究其实质,仍旧是涉及到文化主体构建或者国家文化叙事的问题。可惜的是,由于来自意识形态和商业体制的双重规训与诱导,有效的话语仍旧处于被遮蔽或巧妙转移的状态,无法进入核心领域展开讨论。那么,在有限的现实条件之中,当代艺术的“中国化”或者“中国性”如何体现?我认为与其在无法展开有效工作的理论领域进行无端的讨论,不如放眼丰富生动的艺术现实。总体的方向则在于:浪潮在逐渐褪去,而个体终将慢慢显现。
抒情、文学与自觉
八零后的青年艺术家旁滨,自2009年西安美术学院油画专业毕业后,和几位同伴们一起来到北京,开始了职业艺术家的创作生活,至今已有七八个年头。从早期毕业创作时的“伤痕”系列到当下这一批风格成熟的“风景与动物”系列,他经历了差不多十年这样一个还不算太长但也不算短的创作生涯。以旁滨十年以来的创作为样本,我们已经可以相对清晰地看到一个中国当代青年艺术家的成长过程——以及他的艺术的发展线索,从而得以窥见新一代青年艺术家的状态与自觉思考。
无论是哪个年代出生的艺术家,其实都在他们自身的成长经验与外界视觉经验中,找到一条自己的独特路径。并不热衷于用花哨言辞表达观点的旁滨正是这样一位独行的人,在西安美术学院当时一起来到北京的这群年青人们,告别了上一辈艺术家热衷于集会和群聚的状态,他们分别住在相隔甚远的工作室,每个人之间的创作体现出高度的个体化和个人化的追求。旁滨无疑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观察者和内省者,同时也将伴随着这种敏感的一丝忧郁的抒情气质带到了他的绘画当中。
现代绘画中抒情和文学的传统在八五新潮以后的主流叙述中似乎一度退隐,以何多苓等艺术家《春风已经苏醒》为代表的一批杰作,代表着美术与文学的一种惺惺相惜与相互对应,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大量的年青艺术家迅速地投入了以卡通和波普为表征的消费文化的图像生产之中,文学化和抒情性的叙事绘画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延续和发展。旁滨的绘画从十年前的毕业创作开始,就带着强烈的自省性、叙事感和一定的文学性倾向。从他对于受伤而孤独的人和动物之间关系的描绘开始,可以看见画家朴素但真实的恻隐之心,画面揭示了一种真实但有些许残酷的关系,在日后的绘画中,那种残酷感逐渐隐藏,代之以更加优雅和诗性的表达方式。但仍旧得以窥见他通过画面表达的,对于人和世界之关系的看法,以及旁滨绘画中的另一条重要线索和追问——人和动物所代表的生灵,在由人类主导的社会环境与自然环境中,究竟该如何理想化地共存?
好几年前,我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注意到旁滨的一幅作品《幽篁曲·望断天涯路》,当时让我觉得意外的是,这幅作品用了比较规矩地道的油画手法,却展示出中国古代绘画的一种气息。从这一批绘画开始,仅仅从画面的题材来说,旁滨逐渐告别了之前那个带有一定自身体验和私人叙事的“伤痕”时代。他的作品开始主要描绘安静的风景、场景、以及悠闲的动物。这些绘画从色调上来说,也更接近中国传统绘画的水墨色调,无处不透露出一股幽雅的文人画的氛围和气息。从这一阶段的绘画开始,他也开始将自己投入到更加广阔的中国传统诗歌绘画的美学传统之中,寻找一种适合内心安放的精神空间和审美空间。
旁滨作品中体现出的美学追求,并非是西方的“他者理论”中对于异国情调的猎奇,也不是近现代中国美术一直纠结的本土改良或者再造,更不是受制于某种国家意识形态主导的“东方美学”。旁滨在油画的创作过程中,并不受限于东西方绘画材料的不同特质,而是作为他个人美学修养和人文主义精神的载体,自然流露出来。
一个人的齐物论
旁滨的作品在2016年以来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他用不易察觉的方式改变了画面的构成方式,描绘的对象仍旧是诗意中的自然风景和动物形象,但是更多空间构成方面的尝试开始出现在画面中,这些空间有时以蒙太奇的方式直接插入主画面之中,有一些则是以层次的变化介入画面之中,如《平凡世界》这一类的作品,则是在一个几何空间之中同时呈现好几个错落的场景——人物、动物、景观、物品、古代、当代、过去、未来等等,都通过一幅画面同时并置,出现在同一个时间与空间之中。我将这种蒙太奇背后的意义,引申为一个画家的“齐物论”。恰如千年以前那个最浪漫的哲学家庄子最著名的文章《齐物论》,表达了一种既朴素又浪漫的万物平等的世界观。
借景抒情、借物喻志也是中国文学与中国艺术一贯以来的伟大传统,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所言:“一切景语皆情语,一切情语皆景语。”吴冠中在政治氛围压抑、无法自由表达的气氛下,不愿将艺术沦为政治的工具,选择了用风景作为形式探索和生命激情的表达载体。旁滨作为八零后出生的艺术家,同样对风景体现出了强烈的兴趣和热情,他描绘的风景细腻生动,而风景中悠然自得或茕茕孑立的动物往往具有人格化的倾向,总能传达出文人高士一种独立优雅的高贵气质,和风景融为一体,成为一个具有中国传统文化基因的年轻画家情感和理想的寄托和自然流露。
“齐物论”中包含着齐物与齐论两个层次,庄子认为不仅是具体可见的世界万物,还包括不可见的人类品性和感情,看似千差万别而其实是并无差别的。恰如旁滨画面中的不同物种,却都由包含着感情的笔触绘成。庄子亦认为人类的观念、思想和言语,看起来也是千差万别的,但如果世间万物既是齐一的,言论也应是齐一的,并没有所谓是非和不同,这就是“齐论”。倒不是特别要用这样的说法去注释旁滨的绘画,而是旁滨在绘画中体现出他本人的一种思考,正是体现出这种超越现实和充满理想主义的美学倾向。最后,我想到庄子《齐物论》那个著名的结尾:“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而旁滨画面中所有的动物、甚至一花一木,不也正是他自己梦幻中的“物化”吗?祝福他在自己绘画的道路上梦得更深,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