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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画这件事,实在只是个体体验,即令通病,可服的无非是成药而已,未必都生效。至于评画论画,往往大都是岸上观鱼楼中望月,鱼该怎么鱼下去,月又何从月过来,是并不全说得出鱼味月光来的,就连都是画中人,评头品足起来,也无非善良地以己心度人腹,尺寸总出入,哪有准镝所在!
但,实实在在的是,画其实总是画给不画画的人看的,因而我倒是很看重不画画的人对画画这桩事儿有个怎么的想法,并一直不以为这样想而后悔。我愿我的画有凡夫俗人的温度在!毕竟,我不敢,也不想高踞父老乡亲的视野之外。
佛说,要有平常心,我信!
人之常情,物之常态,都在我关怀之中。
予一切以傲然,视一切为卑萎,郁郁标高,旷世独目,自是有风骨,亦合历来礼赞。至于我,先前有过这种豪情,岁数多了,烟云过眼,黑白看尽,就倒是怯怯。我看有人走入庙堂,煌煌耀眼,亦好。有人走入古人山林,逸逸照人,亦好。有人扎寨立杆标旗,猎猎迎风,亦好。我想,我倒只是走入芸芸凡俗,心里自以为方才实在些。高士雅人在山尖即令想救我,我可也实在走不动。
画画历来都有潮,潮起处,是新潮,潮起潮落,就成风,这风,就老吹,吹来吹去,涨来落去,岁月真真蹉跎!而树要成果,就得这么迎风送浪,顶日望月,春去秋来,才得个个金果!你道不饶人的岁月浪潮,那份萧杀,实在是多了多少坎坷!
画画,技巧而言,是可观摩,是可互相斟酌的,而就画中想往追索的那份味道,却实在没有观摩的可能与互相斟酌的必要,谁知哥儿肚里怀什么胎!茫茫草原,宽宽江流,放缰划桨,天地那只一条缝。
风格,可追求么?只按市面的伟大、豪迈、厚重、雄浑、深沉等等来浇铸自己,极有可能面目全非,但倘原先自己确是有些伟大豪迈厚重雄浑深沉的话,倒还可以追下去,不然,只是按自己真真切切的起点,哪怕轻微秀弱薄脆慎细,是也可以出苗长叶成木的,毕竟,那可是一木独秀,没有雷同的覆辙。
最久远的绘画,想必十分单纯,只一味想把心中的激越画成给人看,一起来共享那分快乐而已。如今,我真的很想就这么单纯地与人来共享一分愉悦。至于有人把我看成俗人,我倒真真不因此就不做俗人了,要知道,世上俗人挺多,俗物也多,俗事更多,要真真不俗,谈何容易;怕所怕的是,穿上薄薄雅衣,吃过俗俗鱼翅后,刚刚抹完嘴,即刻就雅得神化样,那可才真是酸咸菜!我只说我,绝不愿酸。
想来,我才只不过把我看到过的那生命的青春的魅力,搬上画面,半只秀眼,丰神一瞬,没料到却就竟冲走了雅气,掉落下格,我以为我不只这么脆弱。
我走,幸好有俗人与我同行。
一九九七年丁丑夏荔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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