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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与色的艺术

      作者:王新2020-11-30 07:03:13 来源:美术报

        科雷乔 朱庇特与伊俄

        布面油画 约1530-1531年

        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藏

        《论语》中的孔子,是个好吃又好色的可爱老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谓好吃,不避嫌疑“子见南子”,是谓好色。告子曰:食色,性也。圣贤尚且不免,何况俗人乎?

        可见,食与色,正是人性之自然。食,为个体生存,色为种的生存。在生存的实用目的之外,食和色在文明史上,发展出了形形色色的“多余的东西”、“曲折的东西”,这些东西即是艺术。

        中国艺术尚品,有诗品、书品、画品,还有乐品、文品与人品。品由三个口构成,关联人的味觉,而味觉在人体诸种感官中,最为细腻微妙,完全无法量化,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如烹饪,火候不能过,也不能不及,美味是甜还是辣、咸还是淡等,完全无法分析,但入口即感知,所以说烹饪的分寸感,和我们艺术创作的分寸感是一样的。论诗“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乐但不致乐得极端“淫”,哀但不致哀得极端“伤”,这其中蕴含着“微妙”的分寸拿捏;品画“润含春雨,干裂秋风”,秋风与春雨间的分寸,同样微妙,全凭出神的创造手腕拿捏。

        不仅微观的审美“分寸”,中国艺术宏观的审美“境界”,也与“食”有关。我们知道所有食物中,皆含着一个无法避免的要素,即是水,水无色无味,平淡天真,但缘境生发、幻化无际,渴时甘甜,雅品悠远,一即多,无味而为至味。因此平淡天真,如水一般,是中国文人艺术的最高境界。看看赵孟頫、董其昌笔下山水,一派平淡江南,即可明了。

        水中有一独特品类,人工造作,酿精取纯,即酒。酒者,就也,即完成,成熟,老道,是酒的最佳品格。酒以老为上。实际上,酒发展出来的这种品格,亦为中国艺术所宗尚,一杆历尽霜刀风剑后霜皮龙鳞的老梅,格外美;林散之晚年书法,“人书俱老”;“庾信文章老更成”,既是说年老,也是说格调遒老,老得有风节,有含蕴,有力量。

        至于色,比起食来,更是生发出了一个远为丰茂的春色满园、红杏招摇的艺术世界,毕竟,从来没有吃饭,可吃得“销魂”的。

        色,与相联系,美在形式。女为悦己者容,温庭筠笔下的闺中少妇,“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正是因为无“悦己者”。在大自然中,雄孔雀拖着绚丽缤纷的笨重尾巴,而冒着随时被天敌捕获的危险,不过也是为博“美人一笑”。在“悦己者”的眼中,呈现最美好的自我形象,是古今中外所有仕女画、美人画的根本目的。爱屋及乌,色还会从色的对象扩展到色的环境,桑间濮上,杏花春柳,悦情悦兴。马林洛夫斯基观察土著人,发现“在旷野里欣赏风光、色香、远景,都属于他们调情行为中的基本成分”,可见色为艺术催发了一个活色生香的形式世界。

        色,与情联系,爱情之美之广大,毋庸赘述。

        色,与性联系,最重要者,有色情,在这里我们特别讨论一下男欢女爱中的“销魂”意象。在意大利画家科雷乔笔下,色欲横流的宙斯,化作乌云,与人间少女交融;在维也纳分离派画家克里姆特笔下,还是宙斯,化为金雨,与达娜厄梦中缠绵,两图中,男角皆缺场,只以乌云或金雨隐喻。中外艺术史上直接表现爱欲的作品,几乎阙如。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文明。文明者,“化性起伪”也,“伪”者,人为,即伪装。性爱,需要一定的伪装,方为文明,文明人的艺术,如果直接表现,恐怕离“禽兽”不远了。这就不难理解,古今中外的春宫画、色情画格调斯为下流的缘由了。

        比较一下食的艺术与色的艺术,很有意思。食的艺术,寻常日用,细水长流,故而平淡天真;色的艺术,千回百折,荡漾销魂。前者,显然不及后者来得丰富多姿,来得猛烈刺激,然而,“色”毕竟当不了“食”,绝不可三百六十天,一天三餐,顿顿不少,所以艺术的最高境界是平淡天真的“食”的境界。当然,食与色,亦有诸多相通处,君不见描述形容色的“甘沃”、“美滋”,不正是“食”的感觉?而且色的巅峰中“欲生欲死”,极其接近死亡感,所以色虽为生,但蕴含着死,方生方死,才有诱惑力;而食中蕴含着死的危险的食物,如河豚,如草乌,皆是极鲜美而又诱惑的。

        回到孔子,他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说的仍是食色。食色,既是人之大欲,自然也就成了人类艺术发展的两大动力。

        王新(云南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教授、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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