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书法史上,元代是一个特殊的时代。游牧民族入主中原,深受失国之痛的汉族文人,以笔墨构筑精神堡垒,在宣纸之上延续文化血脉。
郭畀(1280-1335),字天锡,号云山,镇江籍书法家、画家,他正是这个特殊时代的见证者与参与者。他的书法艺术,折射出元代文人的精神困境与艺术突围。每每展卷,仿佛能听见他笔下的墨迹在低语,诉说着那个时代艺术家的无奈与执着。
郭畀师承赵孟頫,但并未止步于模仿。赵氏书风的典雅与规范,在郭畀笔下转化为更为个性化的表达。他善于在规矩中寻求变化,在法度中注入性情,在意趣中追求融合,使书法创作成为抒发个人情感的载体。这样的艺术特质,也是元代文人书法的重要特征。他的字,既有赵孟頫的端庄,又有自己的洒脱,在规矩的框架中,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自由。从这个意义而言,郭畀的字比赵孟頫的字更有活性。
《青玉荷盘诗》是郭畀的传世之作,在这幅作品中,晋唐书风的余韵与元代书法的时代气息并存,使郭畀的书法成为连接传统与创新的重要纽带。细品这幅作品,你似乎能看见他酒酣后,敞衣袒腹,在案前摛笔挥毫,笔尖轻触纸面,墨迹如流水般流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与节奏。
郭畀起笔轻盈巧妙,笔尖轻触纸面,如春风穿柳,赋予每个字灵动之感。收笔则利落干脆,长笔画的结束、短笔画的收尾,皆无拖泥带水之态。如“荷”字的最后一勾,勾脚戛然而止,恰似荷叶上的露珠滑落,空叶无痕,余韵犹存。
他在中锋与侧锋的运用上,极为精妙。如中锋用笔使笔画圆润饱满、富有立体感,侧锋用笔则使笔画更加灵动多变。如“文姬团扇”中的“文”字,捺画采用中锋用笔,笔画厚实有力;“扇”字中的“羽”字旁,部分笔画则运用侧锋,使笔画更加轻盈飘逸,笔画边缘呈现出韵律变化,飘逸如荷叶边缘,富有节奏感。这种笔法的变化,仿佛是他内心的波澜——时而沉稳,时而灵动,时而压抑,时而奔放。
郭畀书法的提按节奏感强烈,笔画粗细变化丰富。如“荷”字的横画按笔粗壮,似荷叶的厚实质感;竖画的提笔则使笔画纤细,如荷茎的柔韧。这种提按节奏,恰似荷叶在风中摇曳,舞动有致,赋予作品韵律之美。
在处理字的结构时,郭畀追求自然和谐,笔画的疏密安排合理,如“莲蓬”二字,“莲”字通过合理的间距和笔画的穿插避让,使字内空间疏密得当,毫无拥挤之感;“蓬”字通过拉长笔画和适当的留白,使字看起来更加舒展,与“莲”字形成对比,又和谐统一。这种结构的处理,既有对规矩的尊重,又有对自由的追求。这种疏密的变化,仿佛是他内心的节奏——时而紧张,时而放松,时而压抑,时而释放。
郭畀注重字与字之间的呼应,相邻的字通过牵丝或笔势连贯。如“涉江折得”中的“涉江”二字,笔画之间呼应连贯,一气呵成,字字相连,体现出书写的流畅性和自然性,如同荷叶与荷茎的连接,连续不断,美感自生。
郭氏书法承袭了晋唐遗风,但又自出机杼。在《青玉荷盘诗》中,晋人书法的萧散简远依稀可见,但他融入了元代的审美、意趣与个人情感,在古韵中透出新意。如长笔画的夸张处理,使作品在传统中焕发出新的活力,恰似青玉荷盘在传统的色泽和器形中,透出的新颖美感。
赵孟頫作为元代书坛的领袖,其书法艺术对郭畀影响深远。在《青玉荷盘诗》中,郭畀既继承了赵氏书风的典雅,又融入了个人风格。如“青玉”二字,“青”字的笔画圆润流畅,结构严谨端庄,显露出赵氏楷书的特征;但郭畀在收笔处加入了顿挫,使线条更具张力,既尊重传统,又展现了个性。
在《青玉荷盘诗》中,郭畀通过对“青玉荷盘”这一意象的描绘,表达了对高洁品质的追求。青玉象征着纯洁与坚贞,荷盘则代表着出淤泥而不染的精神。郭畀通过书法将这一意象表现得淋漓尽致,使观者在欣赏其作品时,不仅能感受到技法的精湛,更能体会到其内心的情感与追求。
郭畀的书法在元代书坛独树一帜,其笔法、结构、风格皆为后世书家所重。他对中锋、侧锋、提按的运用,字与字之间的呼应,整体布局的理念,均有独到之处。他的书法艺术,笔法轻盈多变,结构自然和谐,风格承古出新,动静相宜。笔墨间可见元代文人的精神追求,亦可见中国书法艺术的魅力。
(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