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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心雕龙义证•神思第二十六》(作者:詹瑛)

      作者:核实中..2009-09-09 18:23:36 来源:中国国画家网

        神思第二十六
        《庄子•达生》篇:“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论衡•卜筮》篇:“夫人用神思虑,……一身之神,在胸中为思虑。”
        孔融《荐弥衡表》:“思若有神。”
        曹植《宝刀赋》:“规圆景以定环,摅神思而造像。”
        谯周云:“神思独至之异。”(见《三国蜀志•杜琼传》)
        吴华覈《乞赦楼玄疏》:“宜得闲静,以展神思。”
        韦昭《鼓吹曲》:“建号创皇基,聪睿协神思。 ”
        《抱朴子•尚博》篇:“是以偏嗜酸咸者,莫知其真味;用思有限者,不能得其神。”
        《三国志•陈思王植传》注引鱼豢《魏略•武诸王传论》:“余每览植之华采,思若有神。”
        宗炳《画山水序》:“夫理绝于中古之上者,可意求于千载之下,旨征于言象之外者,可心取于书策之内。况乎身所盘桓,目所绸缪,以形写形,以色貌色也。且夫昆仑山之大,瞳子之小,迫目以寸,则其形莫睹,迥以数里,则可围于寸眸,诚由去之稍阔,则其见弥小。今张绡素以远映,则昆阆之形,可围于方寸之内。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是以观画图者,徒患类之不巧,不以制小而累其似,此自然之势。如是,则嵩华之秀,玄牡之灵,皆可得之于一图矣。夫以应目会心为理者,类之成巧,则目亦同应,心亦俱会,应会感神,神超理得。虽复虚求幽岩,何以加焉!又神本无端,栖形感类,理入影迹,诚能妙写,亦诚尽矣。于是闲居理气,拂觞鸣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不违天励之藂,独应无人之野,峰岫峣嶷,云林森渺,圣贤映于绝代,万趣融其神思。余复何为哉?畅神而已。神之所畅,孰有先焉。”(《全宋文》卷二十注:“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引《宗炳别传》,又略见《御览》七百五十引《画记》。”)
        王微《叙画》:“望秋云,神飞扬,临春风,思浩荡。……绿林扬风,白水激涧。呜呼!岂独远诸指掌,亦以明神降之,此画之情也。”(《历代名画记》六)
        《南齐书•文学传论》:“属文之道,事出神思,感召无象,变化不穷。俱五声之音响,而出言异句;等万物之情状,而下笔殊形。”
        王昌龄《诗格》:“诗有三格:一曰生思。文用精思,未契意象,力疲智竭,放安神思,心偶照境,率然而生。二曰感思。寻味前言,吟讽古制,感而生思。三曰取思。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会于物,因心而得。”(《唐音癸签》引作“诗思有三:……”)
        宋韩拙《山水纯全集》:“凡未操笔,当凝神着思,豫在目前。所以意在笔先,然后以格法推之,所谓得之于心,应之于手也。”(
        《画论丛刊》上卷,人民美术出版社一九六○年版)
        曹学佺《文心雕龙序》:“原道以心,即运思于神也。”
        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一九三六年版上卷: “刘勰论神,与思并言,故多指兴到神来之神,与后世之言神化妙境者不尽同。此盖远出《庄子》,而近受《文赋》的影响。”
        综合以上征引的资料和解释,可以说:“神思” 一方面是指创作过程中聚精会神的构思,这个“神”是 “兴到神来”的神,那就是感兴,类似于现代所说的灵感;另一方面也指“天马行空”似的运思,那就是想象,类似于现代所说的形象思维。

        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文之思也,其神远矣〔一〕。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三〕:其思理之致乎〔四〕!

        〔一〕黄注:“《庄子》:‘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按此见《庄子•让王》篇。《吕氏春秋•审为》篇略同,“瞻”作“詹”。高诱注:“身在江海之上,言志放也。魏阙,心下巨阙也。心下巨阙,言神内守也。一说:魏阙,象魏也,悬教象之法,浃日而收之,魏魏高大,故曰魏阙。言身虽在江海之上,心存王室,故在天子门阙之下也。”郭象《庄子》注与高注“一说 ” 同,可见“心下巨阙”之说不足据。
        范注:“彦和引之,以示人心之无远不届,与原文本义无关。”
        《注订》:“此二句专提出神思之于文章方面,盖神思不一其类,以下所言,皆属文之事也。”
        〔二〕陆机《文赋》:“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鹜八极,心游万仞。”又: “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又:“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此谓形象构思(创造想象)不受时间与空间限制,千载以上和万里以外的事物,都可以想象得到。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凡属文之人,常须作意。凝心天海之外,用思元气之前。”
        〔三〕梁简文帝《答新渝侯和诗书》:“垂示三首,风云吐于行间,珠玉生于字里。”此谓通过听觉想象,当吟咏时能听到和吟出各种美妙的声音,通过视觉想象,在眼前能看到风云变色。
        〔四〕《世说新语•赏誉》注引《续晋阳秋》:“康伯清和有思理。”这句话的语法结构略同于“其思理所致乎”。“思理”的意思略同于现在所谓“思路”,在这里指的是构思。
        《斟诠》:“言此乃思想理致之极诣,换言之,亦即思想活动之最高境界也。 ”亦可备一说。

        故思理为妙〔一〕,神与物游〔二〕。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三〕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四〕。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五〕。是以陶钧文思〔六〕,贵在虚静〔七〕。疏瀹五藏,澡雪精神〔八〕。

        〔一〕这句照唐宋散文的写法是“ 思理之为妙也”,意指“形象构思的妙处是”。
        〔二〕即物我交融,也就是人的精神和外物互相渗透。
        《札记》:“此言内心与外境相接也。内心与外境,非能一往相符会,当其窒塞,则耳目之近,神有不周;及其怡怿,则八极之外,理无不浃。然则以心求境,境足以役心;取境赴心,心难于照境。必令心境相得,见相交融,斯则成连所以移情,庖丁所以满志也。”
        贺裳《皱水轩词筌》: “《稗史》称:韩干画马,人入其斋,见干身作马形。凝思之极,理或然也,作诗文亦必如此始工。”
        〔三〕《文赋》:“思风发于胸臆。”
        《体性》篇:“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气以实志,志以定言。”
        《孟子•公孙丑上》: “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赵注:“志,心所念虑也。气,所以充满形体为喜怒也。志帅气而行。 ”
        “志”,指思想感情。
        《文镜秘府论•论文意》:“夫文章兴作,先动气,气生乎心,心发乎言,闻于耳,见于目,录于纸。”
        王金凌谓:“此处之‘ 气’指元气。”
        〔四〕斯波六郎:“案‘物’即上文‘神与物游’之‘物’,外物之谓,故下文云:‘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物沿耳目”,是说物由耳目来接触。《易•系辞上》:“言行,君子之枢机。” 韩注:“枢机,制动之主。”正义:“枢,谓户枢;机,谓弩牙。”《国语•周语下》:“夫耳目,心之枢机也。”
        苏轼《前赤壁赋》:“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五〕《杂记》:“词足以达,故无隐;志气将闭,则神无所居。”
        《文赋》:“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纷威蕤以馺●,唯毫素之所拟。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及其六情底滞,志往神留,兀若枯木,豁若涸流。”李全佳《陆机文赋义证》:“ ‘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
        文赋》所谓‘方天机之骏利,夫何纷而不理’也。‘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文赋》所谓‘六情底滞,志往神留’也。(往犹遯也,留犹滞也。“志往”与“遯心”义同,“神留”与“神行”相反。)”
        沈约《答陆厥书》:“ 故知天机启则律吕自调,六情滞则音律顿舛也。”
        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谢无逸问潘大临‘近曾作诗否?’潘云:‘秋来日日是诗思。昨日捉笔,得“满城风雨近重阳”之句,忽催租人至,令人意败,辄以此一句奉寄。’”
        〔六〕《史记•邹阳列传》:“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于陶钧之上。”集解引《汉书音义》:“陶家名模下圆转者为钧。”索隐:“
        张晏云:‘陶,冶;钧,范也;作器下所转者名钧。’”“陶钧”,比喻创作、造 就。“陶钧文思”是说创作构思。
        〔七〕《荀子•解蔽》篇:“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心未尝不臧(藏)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满也,然而有所谓壹;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谓之虚。… …不以梦剧乱知,谓之静。”杨倞注:“不蔽于想象嚣烦而介于胸中以乱其知,斯为静也。”可见“虚静”就是要排除杂念。
        《老子》第十六章:“ 致虚极,守静笃。”
        《庄子•天道》篇:“ 万物无足以挠心者故静也。……水静犹明,而况精神! ……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
        《淮南子•精神训》: “使耳目精明玄达而无诱慕,气志虚静恬愉而省嗜欲。 ”《文赋》:“收视反听,耽思傍讯。”又:“罄澄思以凝虑。”《养气》篇赞:“水停以鉴,火静而朗。”
        《朱子文集大全类编•清邃阁论诗》:“今人所以事事作得不好者,缘他不识之故。只如个诗,举世之人尽命去奔做,只是无一个人做得成诗。他是不识,好底将做不好底,不好底将做好底,这个只是心里闹不虚静之故。不虚不静,故不明,不明故不识,若虚静而明,便识好物事,虽百工技艺做得精者,也是他心虚理明,所以做得来精。心理闹,如何见得?”
        骆鸿凯《文心雕龙物色篇札记》:“盖谓不虚不静,则如有物障塞于心,而理之在外者,无自而入,意之在内者,无自而出。关键不通,斯机情无由畅遂也。”
        关于因虚静而摄取词境的情景,况周颐在《蕙风词话》卷一有一段经验描写: “人静帘垂,镫昏香直,窗外芙蓉叶飒飒作秋声,与砌虫相和答。据梧冥坐,湛怀息机。每一念起,辄设理想排遣之。乃至万缘俱寂,吾心忽莹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不知斯世何世也。斯时若有无端哀怨枨触,于万不得已即而察之,一切景象全失。唯有小窗虚幌,笔床砚匣,一一在吾目前。”
        张严《文心雕龙文术论诠》:“虚静之说,犹佛门‘顿悟’、‘渐悟’也。顿悟云者,乃忽然而会,猝然而解者也;渐悟云者,谓渐而觉也。夫行文亦然。佳句常于有意无意间得之。比如诗人觅句,有苦思竟日而不得,有积虑经年而未成,及其思也,飘然而来,忽然而会,遂忘尽日累年之苦。此非顿悟而何?”
        〔八〕《白虎通论•五脏六腑主性情》:“五脏者何也,谓肝心肺肾脾也。”又《论五性六情》:“内有五脏六腑,此情性之所由出入也。”
        《庄子•知北游》:“ 汝齐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成玄英疏:“疏瀹犹洒濯也,澡雪犹清洁也。”“疏瀹”,通导;“澡雪 ”,洗涤(林希逸《南华真经口义》)。

        积学以储宝〔一〕,酌理以富才〔二〕,研阅以穷照〔三〕,驯致以绎辞〔四〕。然后使玄解之宰〔五〕,寻声律而定墨〔六〕;独照之匠〔七〕,窥意象而运斤〔八〕。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九〕。

        〔一〕《文赋》:“倾群言之沥液,漱《六艺》之芳润。”又:“
        收百世之缺文,采千载之遗韵。” 《通变》篇:“先博览以精阅,总纲纪而摄契。”《事类》篇:“经典沉深,载籍浩瀚,扬班以下,莫不取资。”
        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九“六一居士”条:“
        东坡云:‘顷岁,孙莘老识文忠公,乘间以文字问之,云:无他求,惟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而懒读书;每一篇出,即求过人,如此少有至者。’”
        清袁守定《易斋占毕丛谈》:“文章之道,遭际兴会,摅发性灵,生于临文之顷者也。然须平日餐经馈史,霍然有怀,对景感物,旷然有会,尝有欲吐之言,难遏之意。然后拈题泚笔,忽忽相遭,得之在俄顷,积之在平日,昌黎所谓有诸其中是也。舍是虽刓精竭虑,不能益其胸之所本无,犹探珠于渊,而渊本无珠;探玉于山,而山本无玉,虽竭渊夷山以求之,无益也。”
        〔二〕严羽《沧浪诗话•诗辨》: “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致。”
        范注:“宜斟酌于周孔之理,辨析于毫厘之间,才富而正,始称妙才。”
        〔三〕《斟诠》:“前三句论平时准备工夫;谓平日总须多读书,累积学识,以储蓄宝藏;多体验,斟酌情理,以丰富才力;多观察,研精阅历,以穷彻照鉴。此三者相需相济,有其一贯性。”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正是古人增进阅历的方法之一。远者如司马迁,后者如顾炎武,都从阅历中求得对事物的透彻理解。
        “研阅以穷照”也可解作对事物的透彻的观察。宋王楙《野客丛谈》:“曾云巢画草虫,予问何所传?笑曰:‘某少时,取草虫笼而观之,穷昼夜不厌;又恐其神之不定也,复就草地间观之,于是始得其天。方其落笔之际,不知我之为草虫,草虫之为我也。’”(又见宋罗大经《鹤林玉露•画说》)
        〔四〕“绎”,梅本作“怿”,黄本从之。按元刻本、弘治本、训故本、梅六次本均作“ 绎”,今从之。《校注》:“按‘绎’字是。……‘绎 ’,理也,寻绎也;‘怿’,说也。此当作‘绎’,始能与上句‘研阅以穷照’句相承。”又:“《易•坤》象辞:‘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 ’正义:‘驯,犹狎顺也;若鸟兽驯狎然。言顺其阴柔之道,习而不已,乃至坚冰也。’”
        《韩非子•解老》篇: “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今道虽不可得闻见,圣人执其见功以处见其形,故曰:‘无状之状,无物(象)之象。’”
        按“驯致以绎辞”也可解作顺着作者的思致或情致以寻绎适当的辞令;这样“ 驯致”和“研阅”才能形成对仗。
        〔五〕“玄”字,清朝刻本作“元 ”,避清讳。《庄子•养生主》:“古者谓是帝之县解。”释文:“县音玄。”这 是用《养生主》中“庖丁解牛”的故事。“宰”,宰夫,就是庖丁,这里以善于用妙法“解牛”的庖丁来比喻具有高度造诣的作家。“玄解之宰”也可解作“妙悟的主宰 ”,指心。《荀子•正名》篇:“心也者,道之工宰也。”又《解蔽》篇:“心者,形之君也。”
        〔六〕《礼记•玉藻》篇:“卜人定龟,史定墨。”此处“定墨”谓审定绳墨。《镕裁》篇:“譬绳墨之审分,斧斤之斫削矣。”借指下笔。《论衡•乱龙》:“夫画布为熊麋之象,名布为侯,礼贵意象,示义取名也。”
        〔七〕范注:“《庄子•天道》: ‘轮扁曰: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独照之匠语本此。”
        《淮南子•俶真训》: “是故圣人,讬其神于灵府,……冥冥之中,独见晓焉;寂漠之中,独有照焉。”
        〔八〕“窥”是“窥”的异体字。 “意象”,谓意想中之形象。《
        老子》:“惚兮恍兮,其中有象。 ”《韩非子•解老》:“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 ”《易•系辞上》:“圣人立象以尽意。”王弼《周易略例•明象》篇:“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着。”在西方心理学中,意象指所知觉的事物在脑中所印的影子;例如看见一匹 马,脑中就有一个马的形象,这就是马的意象。其所以译为“ 意象”,是因为和王弼的解释类似。
        《庄子•徐无鬼》:“ 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
        这句是说:有独到见地的作者,能够根据心意中的形象来抒写。
        〔九〕《校注》:“《礼记•礼器》:‘二者居天下之大端矣。’郑注:‘端,本也。’ ”

        夫神思方运。万涂竞萌〔一〕。规矩虚位,刻镂无形〔二〕。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三〕。方其搦翰〔四〕,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五〕。何则?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也〔六〕。

        〔一〕僧皎然《诗式》卷一“取境 ”条:“有时意静神王,佳句纵横,若不可遏,宛若神助;不然盖由先积精思,因神王而得乎?”
        〔二〕“规矩”指赋予事物以一定的形态。此谓在内容还未成形,还是“虚位”“无形” 的时候,也就是在内容的酝酿过程中,就需要加以“规矩”“刻镂”。
        明末方士庶《天慵庵随笔》:“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故古人笔墨具此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或率意挥洒,亦皆练金成液,弃滓存精,曲尽蹈虚揖影之妙。”这虽然是论绘画,也可应用 于文学。
        〔三〕《物色》篇:“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是以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滔滔孟夏,郁陶之心凝;天高气清,阴沉之志远;霰雪无垠,矜肃之虑深。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日月与春林共朝哉!”
        王夫之《夕堂永日绪论•内篇》:“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又:“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不相离,惟意所适。”
        〔四〕“搦翰”,犹本书《序志》篇“搦笔”;搦,执也。
        〔五〕《札记》:“半折心始者,犹言仅乃得半耳。寻思与文不能相传,由于思多变状,文有定形。”
        〔六〕末句黄庭坚《与王观复书》引“言”作“文”,“巧”作“
        工”,见《豫章黄先生文集》卷十九。又见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七“评文”类引。原文曰:“南阳刘勰尝论文章之难云:‘意翻空而易奇,文征实而难工。’此语亦是沈谢辈为儒林宗主时好作奇语,故后生立论如此。”何焯注《困学纪闻》云:“彦和乃谓手为心使之难,山谷错会也。”阎若璩注:“按何屺瞻谓山谷引用刘语亦失其本旨。……此乃谓为文者言不能足其志。”何义门批云:“此二语人皆误用,彦和自谓词意难于相副也。”清万希槐《困学记闻五笺集证》:“按此乃是手不从心之谓,非好作奇语也。”
        《文赋序》:“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
        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文章精进,但才少思难。每于操笔,其所成篇,殆无全称者。”
        张怀瓘《书断序》:“ 心不能授之于手,手不能受之于心。”苏轼《答谢氏师书》:“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乎?”
        钱钟书《谈艺录》附说第十六:“Lessing 剧本Emilia Gallotti 第一幕第四场有曰:‘倘目成即为图画,不须手绘,岂非美事!惜自眼中至腕下,自腕下至毫颠,距离甚远,沿途走漏不少。 ’……此皆谓非得心之难,而应手之难也。……夫艺也者,执心物两端而用厥中。兴象意境,心之事也;所资以驱遣而抒写兴象意境者,物之事也。物各有性,顺其性而恰有当于吾心,违其性而强有就吾心,其性有必不可逆,乃折吾心以应物。一艺之成,而三者具焉。自心言之,则生于心者应于手,出于手者形于物。……自物言之,则以心就手,以手合物。……夫大家之能得心应手,正先由于得手应心。”
        法国一大画家Delacroix 尝叹:“设想图画,意匠经营修改,心目中赫然已成杰构,及夫着手点染,则消失无可把捉,不能移着幅上。 ”(钱钟书《管锥编》第三册引)
        张严《文心雕龙文术论诠》:“盖文意随情奔放,故曰‘易奇’;文辞缀辑不易,故曰‘难巧’。制作而一任情感之奔放,必致‘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思想之表达,须乞灵于文字,而文字之缀辑,又往往不能尽如理想。故思想发为言语,已有一层障碍;言语移译而为文字,又是一层障碍。如袁伯修曰:‘口舌,代心者也;文章,又代口舌者也。展转隔碍,已恐不如口舌矣。’故曰:暨乎篇成,半折心始。”

        是以意授于思,言授于意〔一〕。密则无际,疏则千里〔二〕,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表;或义在咫尺,而思隔山河〔三〕。是以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四〕;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五〕。

        〔一〕《校释》:“各本皆如此。按两‘授’字疑皆当作‘受’。此言文意受之文思,文辞又受之文意。盖有文意始有文辞,而其本皆在文思也。”
        张怀瓘《书断》:“或笔下始思,困于钝滞”,“心不能授之于手,手不能受之于心。”而到灵感来时,则“意与灵通,笔与冥会,神将化合,变出无方”。
        〔二〕《校证》:“‘疏’王惟俭本作‘疏’。”
        “际”,《说文》:“ 壁会也。”段注:“两墙相合之缝也。”范注:“‘密则无际’,即上文所云‘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 疏则千里’,即上文所云‘关键将塞,则神有遯心’。 ”
        《物色》篇:“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或率尔造极,或精思愈疏。”
        《诗人玉屑》卷五:“ 昔人为《吟诗》诗云:‘尽日觅不得,此时还自来。’ 吕居仁云:‘或励精潜思,不便下笔;或遇事因感,时时举扬:工夫一也。’”
        〔三〕《校注》:“此云‘义’,上云‘理’,相互为文。”
        《文赋》:“或求易而得难。”又:“理翳翳而愈伏,思轧轧其若抽。”
        陆厥《与沈约书》:“ 夫思有合离,前哲同所不免;文有开塞,即事不得无之。……率意寡尤,则 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赊于七步。”
        〔四〕《校注》:“《诗•小雅•小弁》:‘君子秉心。’郑笺:‘秉,执也。’”又《诗•定之方中》:“秉心塞渊。”“秉”有操持的意思,此处是说节制人的精神活动。
        僧皎然《诗式》卷一“ 取境”条:“‘不要苦思,苦思则丧自然之质。’此亦不然。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成篇之后,观其气貌,有似等闲,不思而得,此高手也。”
        〔五〕“含章”是说美质包孕于内。《易•坤卦》六三:“含章可贞。”王弼注:“含美而可正,故曰含章可贞也。”正义:“章,美也。含章,内含章美之道。”柳宗元《唐故衡州刺史东平吕君诔》:“进于礼司,奋藻含章。”
        《斟诠》:“《老子》七十九章:‘有德司契。’河上公注:‘有德之君,司察契信而已。’所谓契信,即‘科条’。章太炎《检论》卷三:‘有德司契,谓科条之在刻朸者也。’‘科条 ’是‘法规’,‘司契’即掌管法规之意。彦和借用其词,谓掌握行文规约也。”
        《文赋》:“意司契而为匠。”李善注:“取舍由意,类司契为匠。”《通变》篇:“先博览以精阅,总纲纪而摄契。”《
        总术》篇赞:“思无定契,理有恒存。”可见“司契”就是掌握要领或法则。
        《养气》篇:“夫耳目口鼻,生之役也;心虑言辞,神之用也。率志委和,则理融而情畅;钻砺过分,则神疲而气衰:此性情之数也。……且夫思有利钝,时有通塞,……神之方昏,再三愈黩。 是以吐纳文艺,务在节宣,清和其心,调畅其气,烦而即舍,勿使壅滞。意得则舒怀以命笔,理伏则投笔以卷怀。逍遥以针劳,谈笑以药□,常弄闲于才锋,贾余于文勇,使刃发如新,腠理无滞,虽非胎息之万术,斯亦卫气之一方也。”
        《文镜秘府论•论体》:“思若不来,即须放情却宽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便来,来即作文。如其境思不来,不可作也。” 又:“然心或蔽通,思时钝利,来不可遏,去不可留。若又情性烦劳,事由寂寞,强自催逼,徒成辛苦。不若韬翰屏笔,以须后图。待心虑更澄,方事连缉,非止作文之至术,抑亦养生之大方耳。”
        《注订》:“盖彦和本旨贵在自然。本方寸可求,咫尺可见,及求之域表,而思隔山河。此用意之过,疏密失则,工而反拙,通而反涩,皆苦虑劳情之为患。故词章之学,雕琢之技,于文章中不为上乘也。”
        以上第一段,为本文主要部分。讲创作构思过程,其中包括现代所谓形象思维的某些特征。

        人之禀才,迟速异分〔一〕;文之制体〔二〕,大小殊功。相如含笔而腐毫〔三〕,扬雄辍翰而惊梦,桓谭疾感于苦思〔四〕,王充气竭于沈虑〔五〕,张衡研《京》以十年〔六〕,左思练《都》以一纪;〔七〕虽有巨文〔八〕,亦思之缓也。

        〔一〕《文赋》:“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陆厥《与沈约书》:“ 王粲《初征》,他文未能称是;杨修敏捷,《暑赋》弥日不献。率意寡尤,则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赊于七步。一人之思,迟速天悬;一家之文,工拙壤隔。 ”《
        易斋占毕丛谈》:“夫一人载笔为文,而有迟速工拙之不同者,何也?机为之耳。机鬯则文敏而工,机塞则文滞而拙。”
        〔二〕按“制体”即体制。
        〔三〕《训故》:“《汉书•枚皋传》:‘(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皋赋辞中自言为赋不如相如。)”
        《西京杂记》二:“司马相如为《上林》《子虚赋》,意思萧散,不复与外事相关,控引天地,错综古今,忽然如睡,焕然而兴,几百日而后成。”
        《文赋》:“或操觚以率尔,或含毫而邈然。”
        刘孝绰《昭明太子集序》:“窃以属文之体,鲜能周备。长卿徒善,既累为迟;少孺(枚皋字)虽疾,俳优而已。”
        〔四〕桓谭《新论•袪蔽》篇:“ 余少时见扬子云之丽文高论,不自量年少新进,而猥欲逮及。尝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弥日瘳。子云亦言:成帝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诏令作赋,为之卒暴,思虑精苦,赋成遂困倦小卧,梦其五脏出在地,以手收而内之。及觉,病喘 悸,大少气,病一岁。由此言之,尽思虑,伤精神也。”
        《才略》篇:“子云属意,辞人最深,观其涯度幽远,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故能理赡而辞坚矣。”
        《金楼子》:“扬雄作赋有梦肠之谈,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言劳神也。”(《图书集成•文学典》六百三十三册引)
        〔五〕《校证》:“‘沈虑’原作 ‘思虑’。”
        《校注》:“‘思’,《事文类聚》、《群书通要》、《山堂肆考》引作‘沉 ’。按‘沉’字较胜。上云‘苦思’,此云‘
        沉虑’,文始相对;且复字亦避,当据改。”按《群书备考》引也作“沈虑”。《后汉书•王充传》:“充好论说,……乃闭门潜思,绝庆吊之礼,户牖墙壁,各置刀笔,着《论衡》八十五篇,二十余万言。年渐七十,志力衰耗,乃造《养性书》十六篇,裁节嗜欲,颐神自守。”
        《论衡•对作》篇:“ 愁精神而忧魂魄,动胸中之静气,贼年损寿,无益于性,祸重于颜回,违负黄老之教,非人所贪,不得已故为《论衡》。”
        《养气》篇:“至如仲任置砚以综述,……暨暄之以岁序,又煎之以日时。”
        〔六〕范注:“《后汉书•张衡传》:‘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
        〔七〕范注:“《文选•三都赋序》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曰:‘左思,字太冲,齐国人。少博览文史,欲 作《三都赋》,乃诣着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稔,门庭藩溷,皆着纸笔,遇得一句即疏之。赋成,张华见而咨嗟,都邑豪贵,竞相传写。’”
        《太平御览》卷六百《思迟》类:“《晋书》曰:左思,字太冲,齐郡临淄人。思少而好学,年四十未仕,潜思为《三都赋》,十年而成,贵势之家,竞相传写。又案郭伯通、卫瓘为思传曰:思为《三都》,改易,死乃止。”“一纪”,十二年。
        《才略》篇:“左思奇才,业深覃思,尽锐于《三都》,拔萃于《咏史》,无遗力矣。”
        〔八〕《缀补》:“案‘有’犹‘ 为’也。下文‘虽有短篇’,‘
        有’亦‘为’也。”

        淮南崇朝而赋《骚》〔一〕,枚皋应诏而成赋〔二〕,子建援牍如口诵〔三〕,仲宣举笔似宿构〔四〕,阮瑀据案而制书〔五〕,祢衡当食而草奏〔六〕。虽有短篇,亦思之速也〔七〕。

        〔一〕《诗经•鄘风•蝃蝀》:“ 崇朝其雨。”毛传:“崇,终也。从旦至食时为终朝。 ”
        荀悦《前汉纪•孝武皇帝纪》:“初安(淮南王刘安)朝,上使作《离骚赋》,旦受诏,食时毕。”
        孙诒让《札移》卷十二:“按高诱《淮南子序》:‘诏使为《离骚赋》,自旦受诏,日早食已上。’即彦和所本也。《汉书》本传云:武帝使为《离骚传》(班固《楚辞序》说同),王逸《楚辞序》又云‘作《离骚经章句》’,并与《淮南序》不同。传及章句非崇朝所能成,疑高说得之。”
        《校证》:“今按《辨骚》篇作‘昔武帝爱才,淮南作传’,则彦和已两歧其说。寻《汉纪•武帝纪》 云:‘ 上使安作《离骚赋》,旦受诏,日食时毕。’《御览》一五○引《汉书》亦作‘使为《离骚赋》’。盖此事自来两传,故彦和兼用之也。《天中记》三七‘赋’作‘ 注’。”
        〔二〕梅注:“《汉书》:枚皋上书北阙,自陈枚乘之子。上得之,大喜。拜为郎。皋从行,上有所感,辄使赋之。为文疾,受诏辄成。”按此见《枚皋传》。
        《西京杂记》三:“枚皋文章敏疾,长卿制作淹迟,皆尽一时之誉,而长卿首尾温丽,枚皋时有累句,故知疾行无善迹矣。”
        顾谭合校本《文心雕龙》谭复堂墨批:“迟速由于禀才,若垂之于后,则迟速一也。而迟常胜速。枚皋百赋无传,相如赋皆在人口。 ”
        〔三〕《训故》:“杨修《答临淄侯曹子建笺》:尝亲见执事握牍持笔,有所造作,若成诵在心,借书于手,曾不斯须少留思虑。”
        《太平御览》卷六百引《魏志》曰:“陈思王植,……善属文,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就,太祖异之。文帝尝欲害植,以其无罪,令植七步为诗,若不成,加军法。植即应声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文帝善之。”
        《才略》篇:“子建思捷而才俊。”
        〔四〕《训故》:“《王粲传》:粲字仲宣,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殚 (《魏志•王粲传》作覃)思,亦不能加也。”
        《才略》篇:“仲宣溢才,捷而能密。”
        〔五〕《校证》:“‘案’,梅、吴、何、顾四氏俱谓当作‘●’,王惟俭本作‘●’,今据改。”范注:“《魏志•王粲传》注引《
        典略》曰:‘太祖尝使瑀作书与韩遂。时太祖适近出,瑀随从,因于马上具草。书成呈之,太祖揽笔欲有所定,而竟不能增损。’”
        《太平御览》卷六百引《金楼子》曰:“刘备叛走,曹操使阮瑀为书与备,马上立成。有以此为能者,吾以为儿戏耳。”
        〔六〕范注:“《后汉书•祢衡传》:‘刘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表大悦,益重之。’ 《衡传》又曰:‘黄祖长子射,时大会宾客,人有献鹦鹉者,射举卮于衡曰:“愿先生赋之,以娱嘉宾。”祢揽笔而作,文无加点,辞采甚丽。’案草奏一事,当食作赋又一事,彦和云‘当食草奏’,殆合两事而言之。 ”
        〔七〕明人《群书备考》“文学” 类:“有得之于敏者:淮南崇朝而赋骚,枚皋应诏而成赋。
        枚皋文章敏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然不如长卿之温丽,故人有疾行无善迹之论也。
        子建如口诵,
        曹植七步成章。
        仲宣如宿成。
        王粲为文每下笔立就,人谓宿构。
        阮瑀据案而制书,祢衡当食而草奏。
        王勃□于腹。
        勃每作碑颂,先磨墨数升,引被覆面而卧。忽起一笔书,文不加点,时人谓之腹□。
        子野成于心。
        裴子野,梁普通七年,大举侵魏,敕子野为移文,受诏立成。武帝目之曰:其形虽弱,其文甚壮。俄又敕为书谕魏相。其夜受旨,子野谓可待旦方奏,未之为也。及五鼓,敕催,令速上。子野徐起造笔,昧爽便就。帝深加焉。子野为文典而速,不尚靡丽。或问其为文速者,子野答曰:人皆成于手,我独成于心。
        公权七步而三。
        柳公权从文宗至未央宫,帝驻辇曰:朕有一喜。边戍赐衣久不时,今中秋而衣已给。公权为数十言称贺。帝曰:当贺我以诗。宫人迫之。公权应声成文,婉切而丽。诏令再赋,复无停思。天子甚悦,曰:子建七步成一诗,尔乃三焉。
        刘敞一挥而就。
        敞在西掖时,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敞立马却坐,一挥九制,文明典雅,各得其体。
        敬宗立马以草诏。
        唐太宗征辽,岑文本卒于行驿,召许敬宗令草驻跸山破贼诏。敬宗立于马前,俄顷而就,词甚典丽,深见叹赏。又房玄龄在秦王府十年,常典管记,每军需表奏,驻马立成,文约理赡,初无草稿。
        袁宏倚马以成文是也。
        桓温北征,唤袁宏倚马前作露布文,手不辍笔。李白尝曰: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世以倚马为李白,非也。
        有得之于迟者:相如濡笔而腐毫。
        扬子云曰:军旅之际,戎马之间,飞书驰驿,用枚皋。庙堂之中,朝廷之上,高文大册,用相如。
        扬雄辍翰而惊梦。
        扬子云之文思苦而词艰。
        桓谭疾感于苦思,王充气竭于沈虑。
        充闭门二十年作《论衡》。《抱朴子》曰:充所着文时有小疵,犹邓林枯枝,沧海流芥,未易贬者。
        张衡研《京》十年,左思练《都》一纪。
        左思欲赋《三都》,乃诣着作郎张载访岷邛之事,遂构思十年,门庭厕溷,皆着纸笔,遇成一句,即便疏之。及赋成,豪贵竞写,京师纸贵。
        李建辞制诰之任。
        唐李建知制诰,自以草诏思迟,不愿当其任。
        道衡怒户外之人是也。
        隋薛道衡每构文,必隐空斋,蹋壁而卧,闻户外有人,便怒,其沈思如此。” (以上见《图书集成•文学典》六百二十一册)
        《太平御览》卷五百八十六引《宋书(谢灵运传)》曰:“颜延之与陈郡谢灵运共以词采齐名,而迟速悬绝。文帝尝各敕拟乐府《北上》篇,延之受诏便成,灵运久之乃就。延之尝问鲍昭己与灵运优劣,昭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若铺锦列绣,雕绘满眼。”

        若夫骏发之士,心总要术,敏在虑前,应机立断〔一〕。覃思之人,〔二〕情饶歧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三〕。难易虽殊〔四〕,并资博练〔五〕。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六〕,以斯成器,未之前闻。

        〔一〕黄注:“刘向《新序》:所以尚干将、莫邪者,贵其立断也。陈琳《答东阿王笺》:拂钟无声,应机立断。”《文镜秘府论•论体》:“ 又文思之来,苦多纷杂,应机立断,须定一途。”《校注》:“《诗•周颂•噫嘻》:‘骏发尔私。’郑笺: ‘骏,疾也;发,伐也。’”此处“骏发”,谓迅速得到启发,指构思 快。《说文》: “总,聚束也。”
        〔二〕《汉书•董仲舒传》:“下帷覃思。”《魏志•王粲传》:“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杂文》篇:“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范注:“覃思,犹言静思。”《才略》篇:“左思奇才,业深覃思。”《杂记》:“覃思乃深思,非苦思。”
        〔三〕“机敏”,承上文“敏在虑前,应机立断”;“虑疑”,承上文“鉴在疑后,研虑方定”。《论语•里仁》:“造次必于是。”注引马曰:“造次,急剧。”疏:“郑注云:‘造次,仓卒也。 ’”
        《西京杂记》三:“扬子云曰:军旅之际,戎马之间,飞书驰檄,用枚皋。廊庙之下,朝廷之中,高文典册,用相如。”此“造次而成功”,“愈久而致绩”之征。
        《文赋》:“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李全佳《陆机文赋义证》:“ 彦和虽主张‘天机’、‘神思’之说,然又言‘率故多尤’、‘愈久致绩’,是好学尤贵深思,博学尤贵慎思,初未尝废思考,矜神速也。世人知其一不知其二,才非骏发,而欲造次成功,几何其不为古人所窃笑也。士衡‘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二语,亦须活看。盖为文时虽确有此情形,然不过偶然,而非常然。…… 岂真‘既竭吾才’而终无所就;率尔操觚,反斐然成章哉!”
        李笠《中国文学述评》(一九二八年版)《文思之迟速》节:“往昔作者,成文迟速,相去之量,有可惊者。榷而论之,非惟内质之利钝,盖亦有外因焉。属于外者,复可分为数端:文辞有顺涩,文体有难易,此文艺本身之关系,不影响于思想者也。气候有寒温,景物有昏明,此因环境之关 系于作者精神,而影响于思想者也。前者可借艺术之修养以为调剂,后者一时之迟速,非永久如此也,皆不足以表示天才。虽然,内质外因,时相混糅,纯出天才,不受外之关系者,殊未易觏;则唯有视其所受外因影响之重轻,以为才捷与否之断耳。评文之家,互有所偏,兹分崇内与尚外二派,扬榷如次:刘勰云:‘人之禀才,迟速异分。……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黄侃谓:‘(张衡、左思)二文之迟,非尽由思力之缓,盖叙述都邑,理资实事,故太冲尝从文士问其方俗山川,是则其缓亦半由储学所致也。’综观昔人文思迟速,虽不能无外因,要足见其才性;而外因过大者,亦足滑其才性,张、左之文是也。而刘氏漫无区别,不无微失。我故以刘说为崇内派。
        “……黄侃曰:‘世固有为文常速,忽窘于数行;为文每迟,偶利于一首。’ (《札记》)……虽然,试以二人相较。则同遇骏发之际,而有利钝焉;同处底滞之境,而有迟速焉;谓非天才不可也。……至张、左等之‘类书式’的文章,既非性情之事,不能以常例论。然以张、左之他文考之,未始不足以定其才之迟速也;即以张与左比之,亦未始不可定其迟速也。故以根本言之,不能不舍外而论内。… …古人云:‘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见宋长白《柳亭诗话》三十)尤足见文才之迟速焉。
        “《丹铅总录》引唐人云:‘潘纬十年吟古镜,何涓一夕赋潇湘。’是于题易者反难成,题难者反易就,才之相去,岂不远哉!李白《上韩荆州书》曰:‘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使白言而非妄 也,则才之敏者,体裁外物,举不足以为挠焉。《丹铅录》又引画家云:‘思训经年之力,道元一日之功。’则艺术之才俱有迟速,不独文学也。”
        〔四〕“难易”指构思的快(易)慢(难)。
        〔五〕《宋书•王弘传》:“弘博练政体,留心庶事。”《正纬》篇:“四贤博练,论之精矣。”《史传》篇:“必阅石室,启金匮,抽裂帛,检残竹,欲其博练于稽古也。”《事类》篇:“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校练务精,捃理须覈。”“博练”,谓博学而又精练。《
        史传》篇:“欲其博练于稽古也。 ”
        明刘定之《刘氏杂志》:“韩退之自云:‘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篇,贪多务得,继晷穷年。’其勤至矣。而李翱谓退之下篇时,他人疾书之,写诵之,不是过也。其敏亦至矣。盖其取之也勤,故其出之也敏。后之学者,束书不观,游谈无根,乃欲刻烛毕韵,举步成章,仿佛古人,岂不难哉!”
        〔六〕“疏”是粗疏。

        是以临篇缀虑〔一〕,必有二患:理郁者苦贫,辞溺者伤乱〔二〕。然则博见为馈贫之粮〔三〕,贯一为拯乱之药〔四〕。博而能一〔五〕,亦有助乎心力矣。

        〔一〕《太平御览》卷五八五引“ 虑”作“翰”。作“翰”固可通,但《风骨》篇云“缀虑裁篇”,可见“虑”并非错字。“缀虑”犹言构思。
        〔二〕“溺”有贪意,《礼记•乐记》:“奸声以滥,溺而不止。”“理郁”是说思路不通;“辞溺”是说词藻贪滥,废话太多。《镕裁》篇: “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
        〔三〕《校证》:“(“见”)原作‘闻’,何校本、黄注本改。案《御览》正作‘见’ 。”
        《事类》篇:“然学问肤浅,所见不博。……斯则寡闻之病也。……夫经典沈深,载籍浩瀚,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 是以将赡才力,务在博见。”可见“博见”是见闻广博。《
        奏启》篇:“博见足以穷理。”
        〔四〕《艺概•文概》:“《文心雕龙》谓‘贯一为拯乱之药’,余谓贯一尤以泯形迹为尚。唐僧皎然论诗,所谓‘抛针掷线’(见《
        诗式》“明作用”条)也。”
        《杂记》:“孔子曰: ‘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吾道一以贯之。’盖学问无穷,虽博犹陋,所恃者百虑一致之一理耳。然则博学聊以馈贫,舍博学别无他路。贯一为神思之要,纲举而众目张矣。”
        〔五〕《事类》篇:“综学在博,取事贵约。”所谓“博而能一”,是说既能“博见”,又能“贯一”。
        以上为第二段,讲创作构思有迟速难易之不同,但总的要求是“博而能一”。

        若情数诡杂〔一〕,体变迁贸〔二〕。拙辞或孕于巧义,庸事或萌于新意〔三〕。视布于麻,虽云未费〔四〕。杼轴献功,焕然乃珍〔五〕。

        〔一〕《体性》篇:“若总其归涂,则数穷八体。”又:“八体虽殊,会通合数。”“数 ”谓家数。
        又一解:《章句》篇: “情数运周,随时代用矣。”“
        情数”犹情理。《老子》第五章: “多言数穷。”河上公注:“数,理数也。”
        〔二〕《文赋》:“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体”指风格,“贸”是变易。这两句话暗示下一篇要讲《体性》。“迁贸”,无定。《体性》篇:“若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
        〔三〕此谓未经润色的文章,虽然有“巧义”、“新意”,却难免文辞拙劣,事例平庸。《札记》:“此言文贵修饰润色。拙辞孕巧义,修饰则巧义显;庸事萌新意,润色则新意出。”《文赋》:“ 或言拙而喻巧,或理朴而辞轻。”
        〔四〕《校证》:“‘费’,徐、何校作‘贵’,梅六次本、张松孙本作‘贵’。”《校注》:“按织麻为布,其质仍是麻,故云‘未费’。… …徐□校‘费’作‘贵’,《喻林》引作‘虽未足贵’ ,皆非。”
        《陔余丛考》:“古时未有绵布,凡布皆麻为之。记曰:治其麻丝,以为布帛是也。”《正纬》篇:“丝麻不杂,布帛乃成。”
        〔五〕“杼轴”一作“杼柚”,织具。《诗经•小雅•大东》:“
        杼柚其空。”朱注:“杼,持纬者也;柚,受经者也。”陈奂疏:“
        释文:‘柚’又作‘轴’。《诗小学》云:织轴似车轴,故同名。”
        范注:“布之于麻,虽云质量相若,若既加杼轴,则焕然可珍矣。”
        《淮南子•说林训》: “黼黻之美,在于杼轴。”《文赋》:“虽杼轴于予怀,怵他人之我先。”《书 记》: “并杼轴乎尺素,抑扬乎寸心。”
        宋陈善《扪虱新话》卷五《文章传远贵于精工》条:“
        世传欧阳公平昔为文章,每就纸上净讫,即黏挂斋壁,卧兴看之,屡思屡改,至有终篇不留一字者。盖其精如此。大抵文以精故工,以工故传远。三折肱始为良医,百步穿杨,始名善射。真可传者,皆不苟者也。唐人多以小诗着名,然率皆旬锻月炼,以故其人虽不甚显,而诗皆可传,岂非以其精故耶?然人说杨大年每遇作文,则与门人宾客饮博投壶弈碁,语笑喧哗,而不妨熟思。以小方纸细书,挥翰如飞,文不加点。每盈一幅,则命门人传录,须臾之际,成数千言。如此似为难及。然欧公、大年要皆是大手,欧公岂不能与人斗捷哉!殆不欲苟作云耳。”
        宋何薳《春渚纪闻》卷七“作文不惮屡改”条:“自昔词人琢磨之苦,至有一字穷岁月,十年成一赋者。白乐天诗词,疑皆冲口而成。及见今人所藏遗稿,涂窜甚多。欧阳文忠公作文既毕,贴之墙壁,坐卧观之,改正尽善,方出以示人。薳尝于文忠公诸孙望之处,得东坡先生数诗稿,其和欧叔弼诗云:‘渊明为小邑。’继圈去‘为’字,改作‘求’ 字,又连涂‘小邑’二字,作‘县令’字,凡三改乃成今句。至‘胡椒铢两多,安用八百斛’,初云‘胡椒亦安用,乃贮八百斛’。若如初语,未免后人疵议。又知虽大手笔,不以一时笔快为定,而惮于屡改也。”
        洪迈《容斋续笔》:“ 王荆公绝句‘春风又绿江南岸’,原稿‘绿’作‘到’ ,圈去,注曰‘不好’,改‘通’字,复圈去,改为‘ 入’,旋改‘满’,凡如是十许字,始定为‘绿’字。 ”
        《群书备考》“文章” 类“欧阳勤于改窜”条:“欧阳公作一小柬,必改窜数四。《吕氏蒙训》曰:杜诗云:‘新诗改罢自长吟。’ 文章频改,工夫自出。近世欧阳以文先贴于壁,卧思窜定,有终篇不留一字者。朱子曰:‘六一之文,一唱三叹。’有人见其《
        醉翁亭记》草,前有数十字,序滁州之山,忽大圈了一边,注‘环滁皆山也’一句。”(见《图书集成•文学典》六二一册)
        《唐子西文录》:“吾作诗甚苦,悲吟累日,仅能成篇,初未见可差处,明日取读,疵病百出,辄复悲吟累日,反覆改正。稍稍加工,数日再读,疵病复出。如此数日,方敢示人。”
        《随园诗话》:“周元公云:‘白香山诗,似平易,间观所存遗稿,涂改甚多,竟有终篇不留一字者。’余读公诗云:‘旧句时时改,无妨悦性情。’然则元公之言信矣。”
        也有反对刘勰这种意见的。唐李德裕《穷愁志•文章》篇:“余尝为《文箴》,今载于此,曰:文之为物,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杼轴得之,淡而无味。琢刻藻绘,珍不足贵。 ”
        钱钟书《谈艺录》附说第十六:“画以心不以手,立说似新。实则王子安(勃)腹稿,文与可胸有成竹之类,乃不在纸上起草,而在胸中打稿耳。……胸中所位置安排,删削增改者,亦即纸上文字笔墨,何尝能超越迹象,废除技巧!纸上起草,本非完全由手,胸中打稿,亦岂一切唯心哉!”
        按“杼轴献功”不仅是文字的锻炼,而且是形象构思酝酿变换的过程。

        至于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一〕。至精而后阐其妙,至变而后通其数〔二〕。伊挚不能言鼎〔三〕,轮扁不能语斤〔四〕,其微矣乎〔五〕!

        〔一〕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版第二编:“《神思》篇、《
        物色》篇都说,先有外面的事物,沿着人的耳目,感动人的内心,……刘勰依据这样的认识,所以不承认有抽象的文学天才,而主张仔细观察事物的‘要害’,学习作文的法则(“术”),并且要保养体力,使精神常处于饱满状态。……即使讲到微妙处(“言所不追”处),也并无神秘不可捉摸的感觉。” “追”,谓追及。“言所不追”,谓言语所不能宣达。《注订》:“言所不追,笔固知止者,言文笔忌滥,适可而止。趣味宜永,耐人寻思,方称妙品也。”王元化《释〈
        神思篇〉杼轴献功》说:“作家往往在作品中对于某些应该让读者知道的东西略而不写,或写而不尽,用极节省的笔法去点一点,暗示一下,这并不是由于他们吝惜笔墨,而是为了唤起读者的想象活动。这种在文艺作品中经常出现的现象,就是‘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
        清叶燮《原诗》:“要之作诗者,实写理、事、情。可以言言,可以解解,即为俗儒之作。惟不可名言之理,不可施见之事,不可径达之情,则幽眇以为理,想象以为事,惝恍以为情,方为理至、事至、情至之语。”又:“可言之理,人人能言之,安在诗人之言之?可征之事,人人能述之,又安在诗人之述之?必有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遇之于默会意象之表,而理与事无不灿然于前者也。”
        〔二〕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是以君子将有为也,……非天下之至精,其谁能与于此?参伍以 变,错综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变,其谁能与于此?”
        《庄子•天道》篇:“ 轮扁曰:……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
        《文赋》:“因宜适变,曲有微情。”
        宋许尹《黄(山谷)陈(后山)诗集注序》:“论画者可以形似,而捧心难言;闻弦者可以数知,而至音难说。天下之理,涉于形名度数者,可传也;其出于形名度数之外者,不可得而传也。”《广雅•释言》:“数,术也。”
        〔三〕《校注》:“《孙子•用间》篇:‘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曹操注:‘伊尹也。’”《史记•殷本纪》索隐引《孙子兵书》:“伊尹名挚。”
        《训故》:“《吕氏春秋》:汤得伊尹,明日设朝而见之,说汤以至味,曰: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弗能喻。”按此见《本味》篇。
        〔四〕《训故》:“《庄子》:轮扁谓桓公曰: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按此见《天道》篇。上“至变而后通其数”,暗用轮扁说桓公的话。《南齐书•文学传论》:“轮扁斫轮,言之未尽。”都是说言语不能尽意,是就理论言不能完全表达写作巧妙方面说的。
        《文赋序》:“至于操斧伐柯,虽取则不远;若夫随手之变,良难以辞逮。” 《文赋》:“是盖轮扁所 不得言,亦非华说之所能精。”
        沈约《答陆厥书》:“ 韵与不韵,复有精粗,轮扁不能言,老夫也不尽辨此。 ”
        《史通•叙事》篇《尚简》章以此二语作结,惟颠倒其位置。
        欧阳修《书梅圣俞诗稿后》:“工之善者,必得于心,应于手,而不可述之言也。听之善,亦未得于心而会于意,不可得而言也。… …余尝问诗于圣俞,其声律之高下,文语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所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
        〔五〕《三国魏志•苟彧传》注引何劭《荀粲传》载荀粲的话说:“盖理之微者,非物象之所举也。今称立象以尽意,此非通于意外者也;系辞焉以尽言,此非言乎系表者也。斯则象外之意,系表之言,固蕴而不出矣。”所谓“思表纤旨”、“文外曲致 ”,也就是荀粲所说“理之微者”,刘勰认为这些是语言不能表达的。
        《注订》:“文章至如不能言鼎语斤程度,所谓化工之境,妙止无常,故云‘ 微’也。”
        纪评:“及思如希夷,妙绝蹊径,非笔墨所能摹写一层,神思之理,乃括尽无余。”
        第三段,谈文章修改,讲艺术加工的必要性。最后说还有最微妙的地方,不能用语言阐明。

        赞曰:神用象通,情变所孕〔一〕。物以貌求,心以理应〔二〕。刻镂声律,萌芽比兴〔三〕。结虑司契〔四〕,垂帷制胜〔五〕。

        〔一〕“用”,与也。《孟子•公孙丑下》:“王由足用为善。”这是说精神与物象相接触,就会产生情感的变化。此所谓“象”,是指客观的物象,而不是主观的意象。《文赋》:“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这就是“神与物游”、“ 神用象通”之所本。
        〔二〕“应”字,元刻本、弘治本、佘本、王惟俭本、两京遗编本均作“胜”,那样和末句“垂帷制胜”的“胜”字重复。张之象本、梅本并作 “应”,今从之。这两句说:所求于事物的是它的外部形象,而内心通过理性思维形成感应。《校注》、《校证》均谓“应”字当作“胜”,解说迂曲,今所不取。
        刘勰把“物以貌求”和 “心以理应”结合起来,说明他已经意识到塑造形象不但不排斥理性,而且需要把写物图貌、喻理抒情紧密结合起来。
        〔三〕关于“刻镂声律”的问题,《文心雕龙》有《声律》篇。
        僧皎然《诗式》卷一“ 用事”条:“今且于六义之中,略论比兴。取象曰比,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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