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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核实中..2009-09-09 18:19:41 来源:中国国画家网
隐秀第四十
颜延之《右光禄大夫西平靖侯颜府君家传铭》:“ 谁其来迁,时闻远祖,青州隐秀,爰始贞居。”
《史通•叙事》篇:“然章句之言,有显有晦。显也者,繁词缛说,理尽于篇中;晦也者,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夫能略小存大,举重明轻,一言而巨细咸该,片语而洪纤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丘明受经,师范尼父。夫经以数字包义,而传以一句成言,虽繁约有殊,而隐晦无异。故其纲纪而言邦俗也,则有士会为政,晋国之盗奔秦;邢迁如归,卫国忘亡。其款曲而言人事也,则有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见;三军之士,皆如挟纩:斯皆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虽发语已殚,而含意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里,扪毛而辩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晦之时义不亦大哉!”纪昀《史通削繁》卷二评:“显晦云云,即彦和隐秀之旨。”
皎然《诗式》卷二“池塘生春草”,“明月照积雪”评曰:“客有问予:谢公二句优劣奚若?予因引梁征远将军评为隐秀之语。且钟生既非诗人,安可辄议?徒欲聋瞽后来耳目。且如‘池塘生春草’,情在言外, ‘明月照积雪’,旨冥句中,风力虽齐,取兴各别。古今诗中,或一句见意,或多句显情。王昌龄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谓一句见意为上。’事殊不尔。 ……其有二义,一情一事。事者,如刘越石诗曰云云是也。情者,康乐公‘池塘生春草’是也。抑由情在言外,故其辞似淡而无味,常手览之,何异文侯听古乐哉!《
谢氏传》曰:‘吾尝在永嘉西堂作诗,梦见惠连,因得“池塘生春草”。’岂非神助乎!”
欧阳修《六一诗话》:“圣俞尝语余曰:‘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余曰:‘……状难写之景,含不尽之意,何诗为然?’圣俞曰:‘作者得于心,览者会以意,殆难指陈以言也。虽然,亦可略道其髣佛。若严维“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则天容时态,融和骀荡,岂不如在目前乎?又若温庭筠“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贾岛“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 ,则道路辛苦,羁愁旅思,岂不见于言外乎?’”
宋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沈约云:‘相如工为形似之言,二班长于情理之说。’刘勰云:‘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梅圣俞云:‘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三人之论,其实一也。”
清冯班《钝吟杂录》卷五:“诗有活句,隐秀之词也。直叙事理,或有词无意,死句也。隐者,兴在象外,言尽而意不尽者也;秀者,章中迫出之词,意象生动者也。”
郝懿行批注:“按《神思》篇云:‘思表纤旨,文外曲致。’其隐之谓乎?陆士衡云:‘苕发颖竖,离众绝致。’(按见《文赋》)其秀之谓乎?”
刘熙载《艺概•词曲概》:“词以炼章法为隐,炼字句为秀。秀而不隐,是犹百琲明珠,而无一线穿也。”
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风骨是文字以内的风格,至文字以外,或者说是溢于文字的风格,刘勰特别提倡隐秀。特设《隐秀》篇,云:‘夫心术之动远矣,……篇中之独拔者也。’又云:‘夫隐之为体,… …川渎之韫珠玉也。’由此知隐秀,尤其是隐,是基于文字而却溢于文字的一种风格。”(一九五八年版)
周汝昌《文心雕龙隐秀篇旧疑新议》:“《总术》之前一篇,名曰《附会》,其中有两句:‘扶阳而出条,顺阴而藏迹。’此所说即一篇之中的文术上的隐秀 ──秀与隐兼之理。”(《河北大学学报》一九八三年二期)
按“隐”是指“隐篇”,就是内容含蓄的作品。从“隐篇”和“ 秀句”的关系来看:“秀句”可以说是“隐篇”的眼睛和窗户,通过“秀句”打开“隐篇”的内容。
夫心术之动远矣〔一〕,文情之变深矣〔二〕。源奥而派生〔三〕,根盛而颖峻〔四〕。是以文之英蕤〔五〕,有秀有隐〔六〕。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七〕;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八〕。隐以复意为工,秀以卓绝为巧〔九〕,斯乃旧章之懿绩,才情之嘉会也〔一○〕。
〔一〕《斟诠》:“《礼记•乐记》:‘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彦和语意本此。《神思》篇:‘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意与此同。 ”《庄子•天道》:“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成疏:“术,能也;心之所能,谓之心术也。”是“心术”谓心计,或运思的方法。《情采》篇:“心术 既形,英华乃赡。”
〔二〕《斟诠》:“《乐记》:‘ 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外发。’孔疏:‘志起于内,内虑深远,是情深也。言之于外,情由言显,是文明也。’”
〔三〕《斟诠》:“派,即流别之意。《说文》:‘派,水之邪流别也。’注:‘流别者,水歧分之谓。’”
〔四〕《斟诠》:“《宗经》篇云:‘根柢盘深,枝叶峻茂。’意与此同。颖,末也,见《说文》。《诗•大雅•生民》:‘实颖实粟。’疏: ‘言其穗重而颖垂也。’案禾本科植物之花下具有二苞曰颖,称其花曰颖花,而其果实特称颖果。故此处之颖兼包华实两者而言。”“颖”,稻麦的穗。《史记•鲁周公世家》:“唐叔得禾,异母同颖。”集解引徐广曰:“颖即穗也。”
〔五〕《校证》:“《吟窗杂录》三七,‘英’作‘精’。”
《斟诠》:“英蕤,本谓美异之花,《文选》嵇康《琴赋》:‘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李善注:‘《说文》曰:蕤,草木花(垂)貌。’故此处‘英蕤’之用法与‘英华’略同,谓精采之表现于外者,……指文之精义与辞华两者而言。”《文赋》:“播芳蕤之馥馥。”
〔六〕《校证》:“《吟窗杂录》 ‘有秀有隐’作‘有隐有秀’。”
〔七〕范注:“重旨者,辞约而义富,含味无穷。陆士衡云‘文外曲致’,此隐之谓也。 ”《斟诠》:“‘隐以复意为工’,仍指辞之情理内蕴,余韵无穷,是为含蓄之体。”
“重旨”就是“复意” ,就是说文章要有曲折重复的意旨。所谓重复的意旨,就是除去表面的一 层意思之外,还有言外之意,所以是“文外之重旨”。《校证》:“ 《吟窗杂录》无(后一)‘
者’字。《艺苑卮言》此句作‘文之重旨’。”
〔八〕范注:“独拔者,即士衡所云‘一篇之警策’也。所谓出语,即秀句也。”
黄叔琳评:“陆平原云:‘一篇之警策’,其秀之谓乎?”刘师培在《论文章有生死之别》的讲题中说:“有警策而文采杰出,即《隐秀》篇之所谓‘秀’。”(见罗常培记录《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他又说:“刚者以风格劲气为上,柔以隐秀为胜。凡偏于刚而无劲气风格,偏于柔而不能隐秀者皆死也。”(同上)刘师培在这里所说的“劲气风格 ”,就是“风骨”。“风骨”和“隐秀”是对立的两种风格,一偏于刚,一偏于柔。黄侃《补隐秀篇》对“秀 ”的意义作了许多解释,其实他说来说去,都是从《文赋》“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二句敷演出来的,和黄叔琳评没有出入。
用“独拔”来解释“秀 ”字,是从秀穗的意思引申出来的。《尔雅•释草》: “木谓之华,草谓之荣,不荣而实者谓之秀,荣而不实者谓之英。”秀字的原义就是秀穗,所以《隐秀》篇在形容“秀”这种风格时,说它“譬卉木之耀英华”。从秀字的本义,《隐秀》篇又引申出两层意思。一层是秀出,就是“独拔”,也就是“卓绝”,是说它超出于其它部分之上;另一层意思是秀丽,所以才“譬卉木之耀英华”,或者说是“英华曜树”。《杂文》篇说:“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把“独拔”与“伟丽” 连文,都是和“秀”的意思接近的。《校证》:“《吟窗杂录》无(后一)‘者’字。《艺苑卮言》此句作‘ 文之独拔’。”
〔九〕黄侃《补文心雕龙隐秀篇》:“然则隐以复意为工,而纤旨存乎文外;秀以卓绝为巧,而精语峙乎篇中。”
傅庚生《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心术之动’指的是作者思想感情的萌动,‘文情之变’指的是因思想感情的萌动而氤氲以出的想象。‘源奥而派生’的自然以‘复意为工 ’,‘根盛而颖峻’的自然以‘卓绝为巧’;要紧的是 ‘秀’本有‘根’,‘隐’亦有‘源’。抛却了思想感情的根本,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七《论文章有生死之别》:“
凡文章有劲气,能贯串,有警策而文采杰出(即《文心雕龙•隐秀》篇之所谓“秀”)者,乃能生动。”又:“任(昉)文能于极淡处传神,故有生气。犹之远眺山景,可望而不可及,实即刘彦和之所谓秀也(每篇有特出之处谓之秀,有含蓄不发者谓之隐)。学任之淡秀可有生气,学蔡(邕)陆(机)之风格劲气,亦可有生气。此殆文章刚柔之异耳。陆蔡近刚,彦升近柔。”
〔一○〕张严《文心雕龙文术论诠》:“文章情辞并重,辞余于情,虽工亦拙;情余于辞,虽浅亦深。善为文章者,必辞约而指博,以字摄句,以句摄篇,说出者少,不说出者多。亦古人所谓‘用意十分,下语三分’也。彦和言‘隐以复意为工’,即谓‘ 用意十分’也;言‘秀以卓绝为巧’,即谓‘下语三分 ’也。故文章不可说尽,辞以含蓄为贵。”
以上为第一段,释“隐秀”之意义。
夫隐之为体,义生文外〔一〕,秘响傍通〔二〕,伏采潜发〔三〕。譬爻象之变互体〔四〕,川渎之韫珠玉也〔五〕。
〔一〕《校证》:“‘生’原作‘ 主’,汪本、佘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何校本作‘生’。纪云‘生字是’,今据改。”《神思》篇:“文外曲致。”
《考异》:“文内以义为主,阐发引申,则属之文外,则义见,故从‘生’也。”
皎然《诗式•重意诗例》:“两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若遇高手如康乐公,览而察之,但见情性,不睹文字,盖诗(一作诣)道之极也。”
司马光《迂叟诗话》: “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近世诗人惟杜子美最得诗人之体,如《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山河在’ ,明无余物矣。‘草木深’,明无人矣。花鸟,平时可娱之物,见之而泣,闻之而恐,则时可知矣。他皆类此,不可遍举。”
〔二〕《校注》:“按‘傍’当作 ‘旁’,《原道》篇‘旁通而无滞’,其明征也。”(《剡山石城寺石像碑》有“妙应旁通”语。)
《考异》:“‘秘’,《正字通》:‘俗从禾作秘,讹。’又按‘傍’字见《诗•小雅》:‘王事傍傍。’《集韵》并通旁,亦近也,宜作旁。《易•干卦》‘旁通情也’,为舍人所本。 ”
《斟诠》:“秘响,谓秘而不宣之心声。旁通,语出《
易经•干•文言》:‘六爻发挥,旁通情也。’孔疏:‘言六爻发越挥散,旁通万物之情也。’《周易虞氏义》:‘当爻交错,谓之发挥;全卦对易,谓之旁通。’如《比》□□,卦辞《集解》引虞氏曰:‘与《大有》旁通。’《大有》□□,卦辞《集解》引虞氏曰:‘与《比》旁通。’虞氏以为凡卦除以其本卦之含义解释外,尚可以其旁通之含义解释之。朱子《本义》:‘旁通,犹言曲尽。’胡炳文曰:‘曲尽其义者,在六爻而备全其德。’又《法言•问明》:‘ 或问行,曰:旁通厥德。’注:‘动静不能由一涂,由一涂不可以应万变,应万变而不失其正者,惟旁通乎! ’彦和取作比喻,以为根据文意相关之义理,可推断出作秘而不宣之心声。”
谭献《复堂词录叙》: “又其为体,固不必与庄语(牟注:正论)也,而后侧出其言,旁通其情,触类以发,充类以尽;甚且作者之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
〔三〕《原道》篇:“文王患忧,繇辞炳曜,符采复隐,精义艰深。”《宗经》篇:“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
刘绶松《古典文学理论中的风格问题》:“文章必须耐人咀嚼、寻味,然后才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并能深深地打动读者的心灵,所以文章又最好是有‘文外之重旨’。《隐秀》篇说:‘
隐之为体,义主文外,秘响傍通,伏采潜发。’这就是说,文章须有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诗品》),如果文章浅露,不耐思索,它的艺术力量,就显得微薄了。 ”(《
红旗》一九六二年第三期)
袁行霈《魏晋玄学中的言意之辨与中国古代文艺理论》:“这里所说的重旨、复意、秘响、伏采,都是指言辞之外不尽的意味,刘勰用一个‘隐’字加以概括。‘隐’,不是不欲人知,而是不欲明言,让读者通过自己的艺术联想和想象领会其中的深意,这正是中国诗歌艺术的妙谛。”(见《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一辑)
不仅诗歌如此,明唐志契《绘事微言》“丘壑藏露”条说:“善露者未始不藏,善藏者未始不露。……若主露而不藏,便浅而薄。景愈藏,境界愈大;景愈露,境界愈小。”《山静居论画》:“石翁(王石谷)《风雨归舟图》,笔法苍率,作迎风堤柳数条,远沙一抹,孤舟蓑笠,宛在中流。或指曰:‘雨在何处?’仆曰:‘雨在画处,在无画处。’ ”
〔四〕《校证》:“‘互’原作‘ 玄’,冯校云:‘玄疑作互。’梅据王改。”
《考异》:“‘玄’‘ 互’形近易讹,作‘互’是。下文赞曰:‘辞生互体,有似变爻。’足证。”
汉儒说《易》,以《易》卦上下两体相交可以互取象者,谓之互体,亦曰互卦。《左传》庄公二十二年:“陈侯使筮之,遇观□□之否□□。”注:“坤下巽上观,坤下干上否。观六四爻变而为否。……《易》之为书,六爻皆有变象,又有互体,圣人随其义而论之。”疏:“《易》之为书,揲蓍求爻,重爻为卦。爻有七、八、九、六,其七、八者,六爻并皆不变。……其九、六者,当爻有变,每爻别为其辞名之曰象。……每爻各有象辞,是六爻皆有变象。二至四、三至五两体交互各成一卦,先儒谓之互体。圣人取其义而论之,或取互体,言其取义为(无)常也。 ”按观□□自二至四爻为坤□,自 三至五爻为艮□,故云两体交互各成一卦。或以《易》卦上下分象亦为互体,如郑注《既济》□□九五爻云“互体为坎”,旅□□初六爻云“互体为艮□”是也。
牟注:“原卦爻辞对所占卜之事难以说通,便取‘互体’。刘勰即以其‘取义无常’,来比喻‘文外之重旨’可以‘秘响旁通’。” 周注:“观卦中含有坤卦、艮卦称互体。这里指一卦的爻象含有别卦,比喻含蓄的意思。”
〔五〕《斟诠》:“《荀子•劝学》篇:‘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陆机《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故互体变爻〔一〕,而化成四象〔二〕;珠玉潜水,而澜表方圆〔三〕。
〔一〕《说文》:“爻,交也。” 徐灏曰:“交者交错之义。”《易•系辞上》:“爻者,言乎变者也。”《系辞下》:“爻也者,效天下之动者也。”盖交错则变动矣。
〔二〕《易•系辞上》:“易有四象,所以示也。”正义引庄氏曰:“四象谓六十四卦之中,有实象,有假象,有义象,有用象,为四象也。”
《征圣》篇:“四象精义以曲隐。”四象指用六十四卦来表示各种现象。卦是符号,从符号上看不出各种现象来,所以它的意义是曲折隐晦的。
周注:“上引遇《观》 □□之《否》□□”,里面有互体,有变爻。观卦倒数第四爻●变为否卦的 ㄧ,成为两个卦,其中□是《坤》,‘坤,土也’;□是《巽》, ‘巽,风也’;□是《干》,‘干,天也’。《观卦》的风□变为《否卦》的天□,居于土□上,‘山也’。 ‘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于是乎居土上。’故曰: ‘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这里□是风,□是土,□ 是天,是实象;‘风为天于土上,山也’,是假设的象;‘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是义象;‘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是用象。根据变爻就产生四象。四象见《征圣》注。”
〔三〕范注:“《艺文类聚》八引《尸子》:‘凡水,其方折者有玉,其圆折者有珠。’ ”《淮南子•地形训》:“水圆折者有珠,方折者有玉。”黄侃《补文心雕龙隐秀篇》赞曰:“川含珠玉,澜显圆方。”《论衡•自纪》篇:“或曰:……玉隐石间,珠匿鱼腹,非玉工珠师,莫能采得。宝物以隐闭不见,实语亦宜深沈难测。……答曰:玉隐石间,珠匿鱼腹,故为深覆,及玉色剖于石心,珠光出于鱼腹,其犹隐乎?吾文未集于简札之上,藏于胸臆之中,犹玉隐珠匿也。及其荴●,犹玉剖珠出乎?”
傅庚生《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什么叫做‘隐’?就是深蔚含蓄。‘言有尽而意无穷’是它的特质,‘此时无声胜有声’是它的奇致。试一读姜尧章过吴淞时所作的《点绛唇》:‘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栏怀古,残柳参差舞。’……这里是情与景的交融,这里是深曲之笔表达出深曲的情怀。‘澜表方圆’,由于有‘珠玉潜水’。──这便是‘隐’。”
周注:“这里指写得含蓄的,在文辞上会有种种表现。”
刘勰把“隐”比作“珠玉潜水,而澜表方圆”。这个“
澜”就是“波起辞间,是谓之秀” ,所以我们可以“观澜而索源”。《知音》篇说:“沿波讨源,虽幽必显。”就是这个意思。
始正而末奇,内明而外润〔一〕,使玩之者无穷〔二〕,味之者不厌矣〔三〕。
〔一〕牟注:“始正末奇:对‘隐 ’的特点而言。始读之觉其正常,最后才感到奇特。” “明”,指明朗而不浅露。
〔二〕“玩之者无穷”意谓玩之者感觉其意无穷。既然“隐”并不等于晦涩,那就要掌握一定的尺度,要做到“内明而外润,使玩之者无穷,味之者不厌”。
〔三〕《诗品序》:“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
明陆时雍《诗镜•总论》:“工部七律,蕴藉最深,有余地,有余情,情中有景,景外含情,一咏三叹,味之不尽。”
彼波起词间,是谓之秀〔一〕。□乎□音〔二〕,宛乎逸态〔三〕。若远山之浮烟霭〔四〕,娈女之靓容华〔五〕。然烟霭天成,不劳于妆点;容华格定〔六〕,无待于镕裁〔七〕。深浅而各奇〔八〕,秾纤而俱妙〔九〕。若挥之则有余〔一○〕,而揽之则不足矣。
〔一〕“词”,黄注本作“辞”。
周注:“波起:指突出。所以是秀。”
〔二〕此句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俱作“□乎□音”。冯舒校本作“□手□音”。何义门校本“乎”改“手”,顶批:“一有‘纤丽’二字,冯校本阙。”黄注本作“纤手丽音”,下注:“纤丽字缺。”
〔三〕“逸”,超乎流俗者。“逸态”,高超的姿态。
〔四〕曹批梅六次本“浮”字缺。冯、徐二校本有“浮”字。
姚鼐《与鲁洁非书》: “自诸子而降,其为文无弗有偏者。其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镠铁;其于人也,如冯高视远,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其于人也,谬乎其如叹,邈乎其如有思,□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夫文之多变,亦若是已。糅而偏胜可也。偏胜之极,一有一绝无,与夫刚不足为刚,柔不足为柔者,皆不可以言文。”(《惜抱轩文集》卷六)以姚鼐的话来看,偏于柔性美的文章也不是毫无刚气。“彼波起辞间,是谓之秀 ”,这正和姚鼐所说的“如沦如漾”类似;“若远山之浮烟霭”,“譬诸裁云制霞”,这正和姚鼐所说的阴柔之美“如云,如霞,如烟”类似。
〔五〕《诗•齐风•甫田》:“婉兮娈兮。”“靓”,用脂粉来妆饰。
《斟诠》:“娈女之靓容华,谓若美女之妆饰华丽容色也。娈,美好貌。《广雅•释诂》:‘娈,好也。’《诗•小雅•车辖》:‘ 思娈季女逝兮。’毛传:‘娈,美貌。’靓,妆饰也,见《
玉篇》及《广韵》。《文选》左思《蜀都赋》:‘袨服靓妆。’刘曰‘靓谓粉白黛黑也’ 。”曹植《美女篇》:“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 又《杂诗》:“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六〕“格”,格式,格度。牟注:“这里指样式。”
〔七〕“镕裁”,冯舒校本作“裁镕”,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作“镕裁”。比喻对容貌的修饰。
〔八〕本篇末段云“朱绿染缯,深而繁鲜;英华曜树,浅而炜烨”,就是“深浅而各奇” 。
〔九〕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作“ 秾”。冯校本作“●”。范注:“字典无‘●’字,应是‘秾’字之误。”曹植《洛神赋》:“秾纤得中,修短合度。”五臣翰注:“秾,肥;纤,细也。”
《斟诠》:“言美人之丰腴或纤弱各有其美妙也。秾,秾丽,指丰腴而言;纤,纤弱,指清瘦而言:此喻文辞之繁俭。”
〔一○〕“挥”,散也。看起来,“ 秀”似乎偏于柔性美,所以说这种秀美“若挥之则有余,而揽之则不足矣”。因为它没有骨力。这种秀美,用花的颜色来比,是“深浅而各奇”,用少女的姿容来比,是“秾纤而俱妙”。
以上为第二段,多方设喻,说明隐秀的风格特点。
夫立意之士,务欲造奇,每驰心于玄默之表〔一〕;工词之人,必欲臻美,恒溺思于佳丽之乡〔二〕。呕心吐胆,不足语穷〔三〕;□岁炼年,奚能喻苦〔四〕!
以下言如何到达隐秀的境地。“隐”指意言,“秀”指词言。
〔一〕“玄默”,沈静寡言。《汉书•刑法志》:“孝文即位,躬脩玄默。”“表”谓仪表。这可见“隐篇”之所以形成,是由立意的深远来的。
《斟诠》:“玄默,沈静寡言也。……《汉书•古今人表》注:‘老子玄默,孔子所师。’《淮南子•主术训》:‘天道玄默,无容无则。’”
〔二〕黄注本“词”作“辞”。徐校本“思”作“心”,曹批梅六次本“恒(恒)”字缺笔作“恒”。
谢朓《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饶宗颐《刘勰文艺思想与佛教》:“《隐秀》篇区隐为复意,而秀为美辞,亦复一神一形,内外相资。尚形之文,徒具外美,而内则枵然无物;故‘工辞之人,必欲臻美,恒溺思于佳丽之乡’,职是故也。刘氏盖针对六朝文人之通病,有秀而无隐,换言之,即有形而无神是矣。”
〔三〕“语”字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俱阙。桓谭《新论•祛蔽》篇:“余少时……尝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发病。弥日瘳。(扬)子云亦言成帝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诏令作赋,为之卒暴,思虑精苦,赋成遂困倦小卧,梦见其五脏出在地,以手收而纳之。及觉,病喘悸, 大少气。病一岁。由此言之,尽思虑,伤精神也。”
李商隐《李贺小传》: “母使婢探囊中,见所书多,即怒曰:是儿要呕出心肝乃已耳。”
〔四〕《校证》:“‘奚’,(毛子晋刻本)作‘莫’。”冯校:“‘喻’,钱本注云‘ 一作愈’。”
《神思》篇:“张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练《都》以一纪。”周注:“创作的所谓自然,并不是可以随便写成,还需要苦心经营。 ”
“□炼”,同“锻炼” 。杜甫《奉赠太常张卿□二十韵》:“顾深惭锻炼,才小辱提携。”
故能藏颖词间,昏迷乎庸目〔一〕;露锋文外,惊绝乎妙心〔二〕。使酝藉者畜隐而意愉〔三〕,英锐者抱秀而心悦〔四〕。譬诸裁霞制云〔五〕,不让乎天工〔六〕;斫卉刻葩〔七〕,有同乎神匠矣〔八〕。
〔一〕冯舒校本“乎”作“于”。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作“乎”。这句是说深隐的余味,不是毫无欣赏能力的人所能体会的。
〔二〕《校证》:“‘妙’毛作‘ 遐’。”此句论秀。“妙心”,善于理解的读者。
〔三〕“畜”字黄注本作“蓄”,按“畜”、“蓄”在此可通。“
酝藉”,同“蕴藉”。《后汉书•桓荣传》:“荣被服儒衣,温恭有蕴藉。”李贤注:“ 蕴藉,犹言宽博有余也。”此处指有含蓄。
《知音》篇说:“酝藉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又说:“夫惟深识鉴奥,必欢然内怿。”
〔四〕所谓秀出之句,也就是一篇里面形象特别鲜明、秀美、突出的句子,正因为它“状溢目前”,有如“英华曜树”,所以才能“露锋文外,惊绝乎妙心,使……英锐者抱秀而心悦”,也就是能“ 动心惊耳”。
〔五〕冯校本作“裁云制霞”,徐校本、曹批梅六次本作“裁霞制云”。据《校证》毛本亦作“裁霞制云”。
〔六〕冯本原抄作“天上”,注云:“上当作工。”
〔七〕“卉”,草的总称。“葩” ,花。
周注:“斫卉刻葩,本于《列子•说符》:‘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三年而成,锋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
〔八〕“神匠”,神工巧匠。
故篇中乏隐〔一〕,若宿儒之无学〔二〕,或一叩而语穷〔三〕;句间鲜秀,如钜室之少珍〔四〕,若百诘而色沮〔五〕。斯并不足于才思,而亦有愧于文词矣〔六〕。
〔一〕冯校本“故”字作“若”。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均作“故”。何义门校“故”改 “若”。
〔二〕“若”,何义门改“等”。黄注本从之。《校证》:“毛作‘若’。”
〔三〕说“故篇中乏隐,若宿儒之无学,或一叩而语穷”,又说“
不足于才思”,可见“隐”以立意为主。“隐 秀”这种风格,指的是情意深隐,不把全部内容和盘托出,而用极精炼的语言暗示出来,这就是《宗经》篇所谓“根柢槃深,枝叶峻茂,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因为“若篇中乏隐,等宿儒之无学,或一叩而语穷”,就变得内容浅薄,经不起玩味了。
〔四〕“钜”,冯校本作“巨”。 “巨室”谓世家大族。《孟子•离娄上》:“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
〔五〕冯本、徐本、曹批梅六次本 “诘”字俱阙。沈岩临何焯校本注明:“‘百’下一有 ‘诘’字。何云:‘少珍’,冯本有,‘诘’字阙。” 句意谓:倘使多问问就神色沮丧。《校证》:“毛补(诘字)。”
〔六〕“有”字,冯本作“无”,注云:“‘无’当作‘有’。”“词”字,黄注本作“ 辞”。“愧”字,曹批梅六次本、黄注本作“
媿”,冯、徐作“愧”。
以上为第三段,论如何形成隐秀以及缺乏隐秀对文辞的影响。
将欲征隐,聊可指篇:古诗之“离别”〔一〕,乐府之《长城》〔二〕,调远旨深〔三〕,而复兼乎比兴〔四〕。陈思之《黄雀》〔五〕,公干之《青松》〔六〕,格刚才劲〔七〕,而并长于讽谕〔八〕。叔夜之□□ ,嗣宗之《咏怀》〔九〕,境玄思淡〔一○〕,而独得乎优闲〔一一〕。士衡之□□,彭泽之□□〔一二〕,心密语澄〔一三〕,而俱适乎□□〔一四〕。
〔一〕“古诗之离别”指的是《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一首。这首诗不直说离别 之苦,人都瘦了;却说“衣带日已缓”;不说自己的幽怨,却说“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情调是微婉隐曲的。但是通过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两句比喻的话,就把主人公的心情完全烘托出来。
〔二〕黄注:“乐府古辞有《饮马长城窟行》。长城,蒙恬所筑也,言征客之至长城而饮其马,妇思之,故为《长城窟行》。”
梁启超《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谈到含蓄蕴藉的表情法时说,“有一种起兴是和下文有情调上的联系,大多是触景生情,就眼前所见所闻的景物,引起情感的波动。例如《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夙昔梦见之。’看到了河畔的春草绵绵不断,延向远方,引起她对远方爱人的相思。”
这首诗所表现的情意也是很微婉曲折的,然而通过“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两句,运用比兴的手法,就把怀望远人归来的孤凄心情透露出来了。
余冠英:“其中‘枯桑 ’两句是说:枯桑虽然没有叶,仍然感到风吹,海水虽然不结冰,仍然感到天冷。比喻那远方的人纵然感情淡薄,也应该知道我的孤凄,我的想念。”(《乐府诗选》)
〔三〕“调远旨深”,此据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冯舒校本作“
词怨旨深”。按“调远旨深”意长。
〔四〕周注:“‘行行重行行’诗中‘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是兴,含有希望游子不忘故乡的意思。‘浮云蔽白日’,是比喻。李善注: ‘以喻邪佞之毁忠良。’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的‘ 青青河畔 草’兴起‘绵绵思远道 ’。又‘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比喻游子的感受风寒。”
〔五〕“陈思之《黄雀》”,指的是《野田黄雀行》。这首诗是曹植看到好友丁仪、丁廙兄弟被曹丕所杀,自己无力营救,为抒发内心的愤恨而写的。他不敢直书其事,用了许多曲笔。但是通过“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两句形象的比喻,就把环境的险恶暗示出来。
〔六〕“公干之《青松》”,指的是刘桢《赠从弟三首》中的第二首。这首诗的头两句“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用形象的对比,就把作者不畏强暴的性格鲜明地表现出来。
〔七〕“格刚才劲”从《赠从弟》诗中表现得比较突出。全诗说:“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可见深隐的作品并不一定都是柔性的。
姚鼐《海愚诗钞序》说:“苟有得乎阴阳刚柔之精,皆可以为文章之美。阴阳刚柔,并行而不容偏废。有其一端而绝亡其一,刚者至于偾强而拂戾,柔者至于颓废而闇幽,则必无与于文者矣。”(《惜抱轩文集》卷四)
〔八〕《野田黄雀行》说:“利剑不在掌,结交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从这里可以看出讽谕之意。
周注:“曹植《野田黄雀行》:‘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用少年救雀来比喻救人患难,是讽谕。刘桢《赠从弟》:‘亭亭山上松,……松 柏有本性。’比喻有节操,也是讽谕。”
〔九〕“咏怀”二字,冯校本缺,此据徐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
《校证》谓此二句毛本作“叔夜之疏,嗣宗之放”。
〔一○〕“淡”,徐校本作“澹”,按“淡”谓淡泊,亦作澹泊。“
境玄思淡”,境界玄远,思想淡泊。
〔一一〕徐校本“优”作“幽”。何义门校本“闲”改“闲”,黄注本从之。
《体性》篇:“嗣宗俶傥,故响逸而调远。”《文选》阮籍《咏怀》诗颜延之注:“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刺讥,而文多隐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可见阮籍的“优闲”只是表面现象。他的本志是在进行讽刺,但是又怕“罹谤遇祸”,所以运用比兴,而“文多隐避”。只是他这种“隐”,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就有点近于晦涩了。
〔一二〕《事类》篇说:“士衡沈密。”《体性》篇说:“士衡矜重,故情繁而辞隐。”
何焯云:“四句(钱)功甫本阙八字,一本增入‘疏放豪逸’四字。‘适乎’ 下阙二字,一本有‘壮采’二字。”(见过录沈岩校本)《校证》:“姚范曰:‘案此盖举嵇阮陆陶之传篇耳。钱功甫,名允治,长洲人,无子,遗书散逸。’方东树曰:‘允治父谷,字叔宝,以善画名家,博雅好学,取宋人郑虎臣《吴都文粹》,增益百卷,以备吴中故实,故功甫藏书最富,见《有学集》。’”
黄注:“《陶潜传》:潜字渊明,或云字元亮,为镇军建威参军,后为彭泽令。”《校证》谓毛本作“士衡之豪,彭泽之逸”。
〔一三〕“心密语澄”,心思细密,语言清澄。
〔一四〕黄注:“一本有‘壮采’二字。”《校证》谓毛本有“壮采”二字。
如欲辨秀,亦惟摘句〔一〕。“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意凄而词婉,此匹妇之无聊也〔二〕。“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志高而言壮,此丈夫之不遂也〔三〕。“东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心孤而情惧,此闺房之悲极也〔四〕。“朔风动秋草,边马有归心” ,气寒而事伤,此羁旅之怨曲也〔五〕。
〔一〕《文镜秘府论》南卷引唐元兢《古今诗人秀句序》:“似秀句者,抑有其例。皇朝学士褚亮,贞观中,奉□与诸学士撰《古文章巧言语》,以为一卷,至如王粲‘灞岸’,陆机《尸乡》,潘岳《悼亡》,徐干《室思》,并有巧句,互称奇作,咸所不录。他皆效此。诸如此类,难以胜言。……常与诸学士览小谢诗,见《和宋记室省中》,诠其秀句,诸人咸以谢‘行树澄远阴,云霞成异色’,诚为得矣,抑绝唱也。夫夕望者莫不镕想烟霞,……有一于此,罔或孑遗。”
〔二〕此二句见旧传为班婕妤所作《怨歌行》。诗中通过团扇的唯恐秋风送爽而被弃捐,来象征弃妇的愁怨,所以使人一看到这两句,就辨别出它是“意凄而词婉,此匹妇之无聊也”。钟嵘《诗品》上:“团扇短章,词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 ”“婕妤”,宫中女官名。
“无聊”,哀伤。《楚辞》王逸《九思•逢尤》:“心烦愦兮意无聊。”
〔三〕“怅”字,冯校本作“长” ,误。此二句见旧传为李陵《与苏武诗》的“嘉会难再遇”一首,它通过“临河濯长缨”的鲜明形象,显示出主人公的壮志未遂。“悠悠”,忧思貌。钟嵘《诗品上》说李陵诗“文多凄怆,怨者之流。陵,名家子,生命不谐,声颓身伤”。此处所谓秀,并不纯粹是柔性美,象这两句,就是“志高而言壮”的。“缨”,结在颔下的帽带。
〔四〕此二句见乐府古辞《伤歌行》。通过这两句的刻划,显示出主人公徘徊彷徨,夜不能寐,无所适从的形象。从这个形象也就象征出一位思妇“心孤而情惧”的极度悲愁的胸怀。“悲极”,徐校本作“极悲”。
或谓:“《明诗》篇说:‘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朝章国采,亦云周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 ’这是刘勰对相传为李陵班婕妤的五言诗为伪所下的论断。……而补文中的‘“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意凄而词婉,此匹妇之无聊也。“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志高而言壮,此丈夫之不遂也’,……举这样的例证,岂不是与《明诗》篇的论断相矛盾?不称班婕妤而称匹妇,前后也不一致。”按颜延年《庭诰•论诗》:“逮李陵众作,总杂不类,元是假讬,非尽陵制。 ”颜延年说“非尽陵制”,可见他并没有全部否定李陵诗,而且认为其中的“善篇”,有其可悲之处。裴子野的《雕虫论》也说:“其五言为家,则苏李自出。”《明诗》篇的话是说:《汉书•艺文志》中不见文人有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的五言诗被后人怀疑。刘勰对这个问题 只是存疑,并没有直接表示自己的意见。“嘉会”一首,纵然不是李陵作的,在刘勰以前早已存在,而且不失为“善篇”。引来作为例证,说明“丈夫之不遂”的心意,也没有肯定是李陵作的,所以和《明诗》篇的论点并没有什么矛盾。至于所谓班婕妤《怨歌行》,《文选》李善注于本题下引《歌录》曰:“《怨歌行》,古词,然言古者有此曲,而班婕妤拟之。”按《汉书•班婕妤传》引了她写的赋,并没有提到她写《怨歌行》或拟《怨歌行》古词。《怨歌行》中写的主人公是一个一般的女性,和班婕妤的身份不相称。近代人的研究,多认为这首诗就是无名氏的《怨歌行》古辞。刘勰称她为“匹妇”,没有什么不可以,既不是抄袭钟嵘《诗品》,和《明诗》篇的论点也没有什么矛盾。
〔五〕此二句见晋人王赞《杂诗》。诗一开头就造成了一种阴寒而感伤的气氛,边地的马既然都起归乡之念,当然人更思归,所以知道全诗是“ 羁旅之怨曲”。“羁旅”,就是作客他乡。《左传》庄公二十二年“羁旅之臣”,杜注:“羁,寄也;旅,客也。”《宋书•谢灵运传论》:“至于先士茂制,讽高历赏。……子荆‘零雨’之章,正长(王赞字)‘朔风 ’之句,并直举胸情,非傍诗史。”也是说明“朔风” 两句所表露的感情是很鲜明的。
《校证》:“‘朔风’ ,冯本、汪本、两京本、王惟俭本无‘朔’字;张之象本作‘凉风’,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梅本、凌本、梅六次本、钟本、梁本、《文通》二一、日本刊本作‘ 凉飙’。《诗纪》四作‘朔风’,黄注本改‘朔风’。 ”按元刻本无“朔”字。
《缀补》:“《诗品中》评晋着作王赞诗:‘正长“朔风”之后。’即指此。 ”
以上为第四段,举出具体作家作品来说明隐篇秀句。
凡文集胜篇,不盈十一;篇章秀句,裁可百二〔一〕。并思合而自逢,非研虑之所求也〔二〕。或有晦塞为深,虽奥非隐〔三〕;雕削取巧,虽美非秀矣〔四〕。
〔一〕“裁”,通“才”,仅。《说文通训定声》:“‘裁’,假借为‘才’,与用‘才 ’、‘财’同。”
《汉书•功臣表》:“ 裁什二三。”颜师古注:“‘裁’与‘才’通。十分之内,才有二三也。”
〔二〕《校注》:“求,黄校云: ‘元作果,谢改。’……按‘果’与‘求’之形音俱不近,恐难致误。疑原是‘课’字,偶脱其言旁耳。”《校证》改作“课”:“‘课’原作‘果’,梅从谢改‘ 求’。徐校同,胡本作‘得’。今按‘果’是‘课’之坏文。《诸子》篇‘课名实之符’,《章表》篇‘循名课实’,《议对》篇‘名实相课’,《指瑕》篇‘课文了不成义’,《才略》篇‘多役才而不课学’,即其义。陆机《文赋》:‘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 则‘
课’亦有责求意,今据改。”《缀补》:“案谢改‘果’为‘求’,是也。‘求’,隶书作‘●’,与‘果’形近,因致误耳。”《考异》:“ 杨校、王校皆非,从谢改作‘求’是。”按冯校本、徐校本、曹批梅六次本俱作“求”,不误。
这里刘勰所说的是“篇章秀句”,“思合而自逢,非研虑之所求”,并不是说一切具有含蓄风格的作品都是妙手天成的。
傅庚生《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什么叫做‘秀’?就是韶美英露,‘思合而自逢, 非研虑之所求’的。试一读谢康乐在永嘉《登池上楼》诗:‘…… 徇禄及穷海,卧痾对空林,衾枕昧节候,蹇开暂窥临。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新鲜的意趣,兜地上心来,在意识上偶然画了一条印痕,吟哦伸纸时,亏它又骎骎好奔赴腕下,这样才凝聚成‘池塘生春草’绝唱千古──诗人甚至于说它是有‘神助’──的名句。──这便是‘秀’。”
赵仲邑注:“从《神思》、《体性》、《事类》各篇中,可以知道刘勰对于学习修养是重视的,对于他在这里说的‘思合而自逢’,应理解为学习修养的结果。”
〔三〕“晦塞为深,虽奥非隐”,只见于冯校本和曹批梅六次本,徐校本未补此二句。其它各种元明刊本均无此二句,当是从宋本补入。纪昀在这两句上方批曰:“精微之论。”
《考异》:“此八字为传抄误脱,上二句应‘隐以复意为工’而发,下二句系应‘秀以卓绝为巧’而发,非浅笔伪增,宜补入。”
何景明《与李空同论诗书》:“若闲缓寂寞以为柔澹,重浊剜切以为沉着,艰诘晦塞以为含蓄,野俚辏积以为典厚,岂惟缪于诸义,亦并其俊语亮节,悉失之矣。”
刘熙载《艺概》卷一: “《文心雕龙》以‘隐秀’二字论文,推阐甚精。其云晦塞非隐,雕削非秀,更为善防流弊。”
《神思》篇:“覃思之人,情饶歧路,鉴在疑后,研虑方定。”
刘绶松《古典文学理论中的风格问题》:“含蓄与晦涩有别,而明朗也并不是浅露。如果文章本无深意,而仅以僻字拗句文其浅露,则又是值得反对的不良倾向了。所以在贵含蓄而抑浅露的同时,……又重明朗而轻晦涩:‘晦塞为深,虽奥非隐。’”
“隐秀”之“隐”和《体性》篇所说的“远奥”并不相同。《练字》篇说:“ 及魏代缀藻,则字有常检。追观汉作,翻成阻奥。故陈思称扬马之作趣幽旨深,读者非师传不能析其辞,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岂直才悬,抑亦字隐。”这种“字隐” ,是由用古奥的字所造成的,所以这种深奥是晦涩的,这并不是真正的深隐的风格。
既然“隐”并不等于晦涩,那就要掌握一定的尺度,要做到“内明而外润,使玩之者无穷,味之者不厌”的地步。诗里不明白说出的意思,别人看了自然明白,是“隐”;别人看不懂,要费很大的劲去猜还猜不透,是晦涩,使人不能领会其中的奥妙。然而含蓄得不够,又会流于浅露,使人读了觉得缺乏余味。
周汝昌《文心雕龙隐秀篇旧疑新议》:“《总术》(篇)中又特为提醒说:‘ 辩者昭晰,而浅者亦露。奥者复隐,而诡者亦曲。’这就是毫厘千里,求秀而流为浅陋,务隐而失之诡曲,则似是而非,流弊滋生了。”
〔四〕《物色》篇:“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
黄侃《补隐秀篇》:“ 若故作才语,弄其笔端,以纤巧为能,以刻饰为务,非所云秀也。”
《文心杂记》:“钱基博云:隐者文外之重旨,秀者篇中之独拔,而要归于自然会妙。或有晦塞为深,虽奥非隐;雕削取巧,虽美非秀矣。道生自然,彦和论文之宗旨。晦塞为深者,孙樵、刘蜕是也,至樊宗师而极。雕削取巧者,徐陵、庾信是也,至王杨卢骆而甚。”
傅庚生《文学欣赏举隅》:“隐之工者,含蓄而幽远,耐人玩味,而弊在或失之奥塞;秀之工者,俊逸而疏快,妙比天成,而弊在或失之奇突。沈伯时云:‘梦窗深得清真之妙,但用事下语太晦处,人不易知,白石清劲知音,亦未免有生硬处。’所议为允也。……
“文学之极诣,必有其辞足以载其意,其意足以贯其辞。呕心以为秀者,必取其辞能为辅;溺思以为隐者,必希其意可以畅;悖此则或流于汗漫迷所归,或嫌其堆砌邻于晦矣。”
又:“意境,主也;辞句,宾也。意高而辞不足以起之,则主慢宾客矣,失之奇突矣;辞炼而意不足以帅之,则喧宾夺主矣,失之奥塞矣。辞意之中倚,实隐秀之得失也。”
黄海章《刘勰的创作论和批评论》:“譬如扬雄的文章,假艰深以文浅陋,不能说他是‘隐’;颜延之的诗篇,错采镂金,不能说他是‘秀’。这种界线是要划清的。”
故自然会妙,譬卉木之耀英华〔一〕;润色取美,譬缯帛之染朱绿。〔二〕朱绿染缯,深而繁鲜;英华曜树,浅而炜烨〔三〕。隐篇所以照文苑,秀句所以侈翰林〔四〕,盖以此也。
〔一〕《原道》篇:“傍及万品,动植皆文: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 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
郭注:“‘自然会妙’ ,苏东坡云:‘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即此意。 ”
〔二〕“缯”,帛之总名。
《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这篇的主旨,不外两层意思:第一,是论文学的风格有隐与秀的不同;第二,是说隐可以‘ 润色取美’,秀却要‘自然会妙’。”
傅庚生《中国文学批评通论》:“司空图《诗品》品‘
自然’之格云:‘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真予不夺,强得易贫。幽人空山,过水采苹,薄言情晤,悠悠天钧。’诗之挺秀者也。品‘委曲’之格云:‘登彼太行,翠绕羊肠,杳霭流玉,悠悠花香。力之于时,声之于羌,似往已回,如幽匪藏。水理漩洑,鹏凤翱翔,道不自器,与之圆方。’诗之蓄隐者也。大抵文学之造深着痛快之境者,其触发文思也骠疾,‘俯拾即是’ ,妙夺天工,秀之美者也。文学之擅委曲含蓄之场者,其细绎文思也纡徐,‘如幽匪藏’,曲尽人意,隐之美者也。”
〔三〕皮朝纲《从文心雕龙隐秀篇看刘勰的美学观》:“英华曜树之美和朱绿染缯之美─ ─谢榛《四溟诗话》:‘作诗虽贵古淡,而富丽不可见。譬如松篁之于桃李,布帛之于锦□也。’周紫芝《竹坡诗话》引东坡语:‘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韵语阳秋》:‘大抵欲造平淡,当自组丽中来,落其华芬,然后可造平淡之境。’‘平淡而有思致’,‘平淡而到天然处,则善矣。’刘勰所主张的‘自然会妙’,就是这种绚烂之后归于‘
平淡’的境界。《说诗晬话》:‘ 经 营而反于自然。’刘勰所要求达到的‘自然会妙’,正是这种点化后的自然。”(《四川师院学报》一九七九年四期)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自然美和人工美并重。“自然会妙”的,象树上的花朵,“ 浅而炜烨”,就是说色浅显而光采照人。“润色取美” 的,则象绸子上染的红绿色一样“深而繁鲜”。只有“ 雕削取巧”的过分修饰,才是“虽美非秀”的。《夸饰》篇里提出:“使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亦可谓之懿也。”只有在内容空乏或在毫无内容的情况下,文章才过分地强求雕饰,这就是“雕削取巧”,它和“
润色取美”是不同的。“自然会妙,譬卉木之燿英华”,是说如何形成“秀句”;“润色取美,譬缯帛之染朱绿”,是说如何形成“隐篇”。“ 朱绿染缯,深而繁鲜”,是说的“隐”;“英华曜树,浅而炜烨”,是说的“秀”。这就是“辞浅而义深”, “隐”与“秀”相反而实相成的道理。
黄侃既没有看清“润色 ”和“雕削取巧”的区别,又没有看出“润色”和“隐 ”的关系,他所作的《补隐秀篇》说:“故知妙合自然,则隐秀之美易致;假于润色,则隐秀之实已乖。故今古篇章,充盈箧笥,求其隐秀,希若凤麟。”(《文心雕龙札记》)又说:“隐秀之篇,可以自然求,难以人力致。”(同上)这样把“隐篇”和“秀句”混为一谈,而完全否定了润色的作用。
〔四〕“侈”,多也。《管子•侈靡》:“善而末事起不侈。”注:“侈谓饶多也。”
“隐篇”二句是据曹批梅六次本,其它各本都把这两句话错简成一句“秀句所以照文苑”,就使人难以索解。纪批:“此‘
秀句’乃泛称佳篇,非本题之‘秀 ’字。”这简直是望文生义,无法自圆其说。
《斟诠》把“秀句”臆改为“隐秀”,仍然是“夔之一足”,不能自圆其说。
“文苑”、“翰林”就是文坛。这三句话的意思是说:文坛上所以有这许多“ 隐篇”、“秀句”光彩照人,是“自然会妙”和“润色取美”的结果。
第五段说明隐与晦涩、秀与雕琢的区别,以及“自然会妙”与“润色取美”的关系。
赞曰:深文隐蔚〔一〕,余味曲包〔二〕。辞生互体,有似变爻〔三〕。言之秀矣,万虑一交〔四〕。动心惊耳〔五〕,逸响笙匏〔六〕。
〔一〕“蔚”,指文采而言。此句谓深刻的文辞含蓄而多彩。
《斟诠》与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臆改此句为“
文隐深蔚”,与下句“余味曲包” 失去对偶,不足信。
〔二〕“曲”,指曲折、隐僻。黄侃《补隐秀篇》:“夫文以致曲为贵,故一义可以包余。”
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书》:“文之难,而诗之难尤难。古今之喻多矣,而愚以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诗贯六义,则讽谕、抑扬、渟蓄、温雅,皆在其间矣。……王右丞、韦苏州澄澹精致,格在其中,岂妨于遒举哉!贾浪仙诚有警句,视其全篇,意思殊馁,大抵附于蹇涩,方可致才,亦为体之不备也,矧其下者哉!噫!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然后可以言韵外之致耳。”所谓“韵外之致”、“味外之旨”,所谓味在“咸酸之外”,就是“深文隐蔚,余味曲包”。
姜夔《白石道人诗说》:“语贵含蓄。东坡云:‘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谨于此,清庙之瑟,一唱三叹,远矣哉!后之学诗者可不务乎?若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
《文学赏鉴论丛•论文学的隐与秀》:“《二十四诗品》论《含蓄》一则:‘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己,若不堪忧。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如渌满酒,花时返秋。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就是象征‘深文隐蔚,余味曲包’的妙境。‘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含蓄的主宰仍然在作者内蓄的思想感情,浮者自浮,沉者自沉。 ……
“隐美就要含蓄不尽,秀美则是不恤说尽的;前者说尽了就是‘续凫’,后者偏不说尽就是‘截鹤’。韶秀的作品,我们虽不相信是 ‘神助’,却需要真地由作者‘触着’,写出来便能‘ 状溢目前’。……含蓄的作品,要作者通过生活的感受,在思想感情上真地有所蓄积,虔诚地写出。有时并不是故意要掉笔花,却自然而然地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般,‘情在词外’,特别耐人咀嚼。若只是假意地半推半就,含糊其词,就难免要模糊晦涩,令人如在雾里看花了。……
这种文学艺术的风格,好像光莹温润的美玉,它映射出光莹的特质,便是秀美;包韫着温润的特质,便是隐美。极诣的作品,会炫惑了我们的眼睛,摘不出哪一句是秀,也辨析不出它是在怎样地孕度着隐。……严沧浪所说的:‘盛唐诸人,惟在兴趣;……言有尽而意无穷。’说的便是天人合,隐秀参的境界;只可惜把话说得有些虚玄,未免也‘不可凑泊’了。”
钱钟书《谈艺录》:“ 沧浪不云乎?言有尽而意无穷,其意若曰:短诗未必好,而好诗必短。意境悠然而长,则篇幅相形见短矣。古人论文,有曰‘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有曰‘读之惟恐易尽’。……篇终语了,令人惘惘依依。少陵排律所谓‘篇终接混茫’者是也”;又“意境有余则篇幅见短”。“按此意在吾国首发于《
文心雕龙•隐秀》篇,所谓‘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又谓‘余味曲包’。少陵《寄高适岑参三十韵》有云:‘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终而曰‘接’,即《八哀诗•张九龄》之‘诗罢地有余’,正即沧浪谓‘有尽无穷’之旨。”
〔三〕《斟诠》:“言辞之内在本情与外在纤旨,互为体用,其寓意讬兴,有似卦象之两体,互为爻变。”牟注:“‘辞生互体’二句:指意义深富而含蓄的文辞,也像《周易》卦爻的变化一样,可以产生‘取义无常’的作用。”
〔四〕深隐的内容,不是在篇中平均分布的,而是要把极度繁复的思想感情,通过一个着力点透露出来,就是所谓“言之秀矣,万虑一交”,这样才显得言有尽而意无穷。
〔五〕斯波六郎:“枚乘《七发》:‘涌触并起,动心惊耳。’”
〔六〕《校注》:“按《文选》古诗‘今日良宴会’首:‘弹筝奋逸响。’”
《斟诠》:“言此种契合天机之音声,足以惊心动听,宛若具有十三管之笙匏之吹奏,不同凡响也。……笙匏,乐器名,古以匏为之,共十三管,列置匏中,施簧管底,吹之发声。”
应劭《风俗通义•声音》:“音者,土曰埙,匏曰笙。”按秀出之句,是说它超出于其它部份之上, 而特别能震人心弦,所以形容它说“动心惊耳,逸响笙匏”。
本篇补文的真伪问题:
《古今图书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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