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心雕龙义证•知音第四十八》(作者:詹瑛)

      作者:核实中..2009-09-09 18:18:35 来源:中国国画家网

        知音第四十八
        《礼记.乐记》:“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于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唯君子为能知乐。是故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礼矣。”
        《吕氏春秋.本味》篇:“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泰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 ‘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
        《列子.汤问》篇:“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绝弦,以无知音者。”
        刘向《雅琴赋》:“末世锁才兮知音寡。”
        《古诗十九首》(“西北有高楼”):“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曹丕《与吴质书》:“昔伯牙绝弦于钟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难遇,伤门人之莫逮。”
        《抱朴子.尚博》篇:“援琴者至众,而夔襄专知音之难。”
        《序志》篇:“怊怅于《知音》。”
        《南齐书.文学传论》:“蕴思含毫,游心内运,放言落纸,气韵天成,莫不禀以生灵,迁乎爱嗜,机见殊门,赏悟纷杂。若子桓之品藻人才,仲治之区判文体,陆机辨于《文赋》,李充论于《翰林》,张□擿句褒贬,颜延图写情兴,各任怀抱,共为权衡。”
        《知音》篇是专门讲文学鉴赏和批评的。刘勰把对乐曲的欣赏和鉴别作为比喻,一开始就感叹:“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所以篇名叫作《知音》。在《知音》篇里一方面讲文学艺术之难以理解和鉴别,另一方面分析知音人难得的原因。

        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一〕,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二〕

        〔一〕纪评:“‘难’字一篇之骨。 ”
        《史通.鉴识》篇:“ 若乃《老经》撰于周日,《庄子》成于楚年,遭文景而始传,值嵇阮而方贵。若斯流者,可胜纪哉!故曰:废兴,时也;穷达,命也。适使时无识宝,世缺知音,若《论衡》之未遇伯喈,《太玄》之不逢平子,势将烟烬火灭,泥沈雨绝,安有殁而不朽,扬名于后世者乎?”
        吴氏《林下偶谈》“知文难”条:“柳子厚云:‘夫为文之难,知之愈难耳。 ’是知文之难甚于为文之难也。盖世有能为文者,其识见犹倚于一偏,况不能为文者乎!昌黎《毛颖传》,杨诲之犹大笑以为怪。诲之盖与柳子厚交游,号稍有才者也。东坡谓南丰,《太白集》如《赠怀素草书歌》并 《笑矣乎》等篇,非太白诗,而滥竽《集》中。东莱编《文鉴》,晦庵未以为然。以诸有识者,所见尚不同如此,则俗人之论易为纷纷,宜无足怪也。故韩文公则为时人笑且排,下笔称意,则人必怪之,欧公作《尹师鲁墓铭》,则或以为疵缪。……”(《图书集成》六二一册《文学典》)
        〔二〕《斟诠》:“王褒《圣主得贤臣颂》:‘上下俱欲,欢然交欣,千载一会,论说无疑。’”
        斯波六郎:“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夫万岁一期,有生之通涂;千载一遇,贤智之嘉会。’”《缀补》:“邯郸淳《答赠诗》: ‘圣主受命,千载一遇。’”
        杜甫《南征》诗:“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

        夫古来知音,多贱同而思古〔一〕,所谓“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也〔二〕。昔《储说》始出〔三〕,《子虚》初成〔四〕,秦皇汉武,恨不同时〔五〕;既同时矣,则韩囚而马轻〔六〕。岂不明鉴同时之贱哉〔七〕!

        〔一〕“同”,同时代。《缀补》:“《淮南子.脩务》篇:‘世俗之人,尊古而贱今。 ’”
        《论衡.超奇》篇:“ 俗好高古而称所闻。前人之业,菜果甘甜;后人新造,蜜酪辛苦。”
        白居易《与元九书》: “夫贵耳贱目,荣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远征古旧,如近岁韦苏州歌行,才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然当苏州在时,人亦未甚爱重,必待身后,人始贵之。 ”
        〔二〕《斟诠》:“《鬼谷子.内犍》篇:‘君臣上下之事,有远而亲,近而疏,就之不用,去之反求,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日进前而不御者,施不合也;遥闻声而相思者,合于事也。’陶弘景注:‘分违则日进前而不御,理契则遥闻声而相思。’……《楚辞.九章.涉江》:‘腥臊并御。’王注:‘御,用也。’《荀子.礼论》:‘时举而代御。’杨注:‘御,进用也。’”
        《礼记.曲礼下》:“ 妇人不当御。”注:“御,接见也。”
        桓谭《新论.闵友》篇:“《玄经》,数百年其书必传。世咸尊古卑今,贵所闻,贱所见也,故轻易之。”
        柳宗元《与友人论为文书》:“嗟乎!道之显晦,幸不幸系焉;谈之辩讷,升降系焉;鉴之颇正,好恶系焉;交之广狭,屈伸系焉;则彼卓然自得以奋其间者,合乎否乎,是未可知也。而又荣古陋今者比肩叠迹,大抵生则不遇,死而垂声者众焉。”
        〔三〕《史记.老庄申韩列传》: “(韩非)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四〕《汉书.司马相如传》:“ 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之。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请为天子游猎之赋。’ ……赋奏,天子以为郎。”
        〔五〕《论衡.佚文》篇:“韩非之书,传在秦庭,始皇叹曰:独不得与此人同时!”
        〔六〕《史记.老庄申韩列传》: “韩王……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毁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遣非药,使自杀。”
        《抱朴子.广譬》篇: “贵远而贱近者,常人之用情也;信耳而疑目者,古今之所患也。是以秦王叹息于韩非之书,而想其为人。汉武慷慨于相如之文,而恨不同世。及既得之,终不能拔,或纳谗而诛之,或放之乎冗散。”“马轻”,谓司马相如未为汉武帝所重用。
        〔七〕《汉书.扬雄传下》:“时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闻雄死,谓桓谭曰:‘子常称扬雄书,岂能传于后世乎?’谭曰:‘必传,顾君与谭不及见也。凡人贱近而贵远,亲见扬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故轻其书。’”
        《论衡.齐世》篇:“ 述事者好高古而下今,贵所闻而贱所见,辨士则谈其久者,文人则着其远者。画工好画上代之人,秦汉之士,功行谲奇,不肯图今世之士者,尊古卑今也。贵鹄贱鸡,鹄远而鸡近也。使当今说道深于孔墨,名不得与之同;立行崇于曾颜,声不得与之钧:何则?世俗之性,贱所见,贵所闻也。有人于此,立义建节,实核其操,古无以过,为文书者肯载于篇籍,表以为行事乎?作奇论,造新文,不损于前人,好事者肯舍久远之书,而垂意观读之乎?扬子云作《太玄》,造《法言》,张伯松不肯一观,与之并肩,故贱其言。使子云在伯松前,伯松以为《金匮》矣。”
        又《须颂》篇:“俗儒好长古而短今,……信久远之伪,忽近今之实。”又《案书》篇:“夫俗好珍古不贵今,谓今之文不如古书。夫古今一也,才有高下,言有是非,不论善恶,而徒贵古,是谓古人贤今人也。……盖才有浅深,无有古今;文有伪真,无有故新。”
        《典论.论文》:“常人贵远贱今,向声背实。”
        《抱朴子.尚博》篇: “世俗率神贵古昔,而黩贱同时,……虽有益世之书,犹谓之不及前代之遗文也。是以仲尼不见重于当时,《太玄》见蚩薄于比肩也。俗士多云今山不及古山之高,今海不及古海之广,今日不及古日之热,今月不及古月之朗;何肯许今之才士不减古之枯骨?重所闻,轻所见,非一世之所患也。昔之破琴剿弦者,谅有以而然乎。 ”
        又《钧世》篇:“其于古人所作为神,今世所着为浅,贵远贱近,有自来矣。故新剑以诈刻加价,弊方以伪题见宝也。是以古书虽质朴,而俗儒谓之堕于天也;今文虽金玉,而常人同之于瓦砾也。”
        江淹《杂体诗序》(《全梁文》十八):“又贵远贱近,人之常情;重耳轻目,俗之恒蔽。是以邯郸讬曲于李奇,士季假论于嗣宗,此其效也。”
        柳宗元《与杨京兆凭书》:“凡人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桓谭亦云:亲见扬子云,容貌不能动人,安肯传其书?诚使博如庄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轲,壮如李斯,峻如马迁,富如相如,明如贾谊,专如扬雄,犹为今之人,则世之高者至少矣。由此观之,古之人未始不薄于当世,而荣于后 世也。”

        至于班固、傅毅〔一〕,文在伯仲,而固嗤毅云“下笔不能自休”。〔二〕及陈思论才,亦深排孔璋,敬礼请润色,叹以为美谈,季绪好诋诃,方之于田巴〔三〕,意亦见矣。故魏文称“文人相轻”,非虚谈也〔四〕。

        〔一〕傅毅,字武仲,东汉诗赋家,章帝时为兰台令史,与班固、贾逵共典校书。后为车骑将军窦宪主记室。窦宪迁大将军,以之为司马,班固为中护军。
        〔二〕《典论.论文》:“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休”,谓休止。元李冶《敬斋古今黈》: “‘ 下笔不能自休’者,正斥其文字汗漫无统耳。”《文选集评》于本句下注云:“是讥其冗散。”
        〔三〕曹植《与杨德祖书》:“以孔璋(陈琳)之才,不闲(习)于辞赋,而多自谓能与司马长卿同风,譬画虎不成,反为狗者也。……昔丁敬礼尝作小文,使仆润色之,仆自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之佳恶,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耶?’吾常叹此达言,以为美谈。… …刘季绪才不能逮于作者,而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呰(毁)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鲁连一说,使终身杜口。刘生之辩,未若田氏;今之仲连,求之不难,可无叹息乎!”
        《训故》:“《魏略》:丁廙,字敬礼,仪之弟。”
        刘季绪,名脩。《文选》李善注:“挚虞《文章志》曰:刘表子,官至乐安太守,着诗赋颂六篇。”又:“《鲁连子》曰:齐之辩者曰田巴,辩于狙丘,而议于稷下。”鲁连即鲁仲连。
        《奏启》篇:“是以世人为文,竞于诋诃,……多失折衷。”
        〔四〕明张云璈《选学胶言》:“ 此习由来已久,厥后《北史.魏收传》:收与邢邵俱以才名,互相訾毁。邵云:‘江南任昉,文体本疏,魏收非直模拟,亦大偷窃。’收闻之云:‘伊常于沈约集中作贼,何竟道我偷任!’《邢邵传》:袁翻以文章位望称先达,尝有贵人初授官,大宴客,翻与邵俱在座,翻意主人必讬己为让表,主人竟命邵作之,翻甚不悦,每谓人云:‘邢家小儿常客作章表,自买黄纸写而送之。 ’皆此类也。”
        清人赵翼《陔余丛考》卷四十《文人相轻》条,也举了类似的事例,又历举文人尊古卑今的陋习,可参阅。

        至如君卿唇舌〔一〕,而谬欲论文,乃称“史迁着书,谘东方朔”,〔二〕于是桓谭之徒,相顾嗤笑。彼实博徒〔三〕,轻言负诮,况乎文士,可妄谈哉!

        〔一〕《论说》篇:“楼护唇舌。 ”楼护,字君卿,《汉书.游侠传》谓护:“齐人。… …为人短小精辩,论议常依名节,听之者皆竦。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唇 舌”,谓口才。
        〔二〕《补注》:“详案此事无考。《史记.太史公自序》索隐:‘桓谭云:迁所着书成,以示东方朔,朔皆署曰太史公。’此史迁着书谘东方朔之证。惟彦和指此为君卿所称而谭嗤之。不识谭此言上下仍有诋君卿之说否?姑识于此,以俟达者论之。” 范注:“《孝武纪》索隐亦引此说,据彦和此文,则是桓谭笑楼护之说,索隐误记。”
        《注订》:“此桓谭引楼说以为嗤笑,非索隐误记也。范注非。”
        〔三〕《史记.袁盎传》:“剧孟博徒。”集解引如淳曰:“博荡之徒,或曰博戏之徒。 ”

        故鉴照洞明〔一〕,而贵古贱今者,二主是也〔二〕;才实鸿懿〔三〕,而崇己抑人者,班曹是也〔四〕;学不逮文〔五〕,而信伪迷真者〔六〕,楼护是也。酱瓿之议,岂多叹哉〔七〕!

        〔一〕《斟诠》:“谓鉴识照察洞彻分明也。”
        〔二〕范注:“二主谓秦皇、汉武。”
        〔三〕《斟诠》:“鸿懿,鸿大深美也。《论衡.超奇》:‘连结篇章,必大智鸿懿之俊也。’”
        〔四〕范注:“班曹谓班固、曹植。”元刻本无“者”字。
        〔五〕《斟诠》:“学不逮文,谓所学不与于文,亦即不及学文也。楼护以医术见称,文学非其所长,故云然。”
        〔六〕“信伪迷真”,不仅限于文学,也见于美术。清董棨《养素居画学钩沈》:“作画不多,识见不广,师传不真,必执一己之见,妄为评论。每以虚灵为纤弱,着眼为疏忽,沉厚为滞钝;反是则滞钝也而以为沉着,纤弱也而以为虚灵,疏忽也而以为萧散,见笑大方,不胜枚举,诚《庄子》所谓‘夏虫不可语冰’者欤!”(《画论丛刊》下卷)
        〔七〕《斟诠》:“《汉书.扬雄传赞》:‘而钜鹿侯芭,尝从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刘歆亦尝观之,谓雄曰:“空自苦,今学者有禄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酱瓿也。”雄笑而不答。’案:酱瓿,即酱□。《颜氏家训.文章》篇之论扬雄曰:‘着《剧秦美新》,妄投于阁,周章怖慑,不达天命,童子之为耳。桓谭以为胜老子,葛洪以为方仲尼。使人叹息!此人直以晓算术,解阴阳,故着《太玄经》。……且《太玄》今竟何用乎?不啻覆酱瓿而已。’”
        以上为第一段,论知音难逢。关于知音难逢的问题,作者首先从历史上举出事例,说明了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是“贵古贱今”;第二是“崇己抑人”,即“文人相轻”;第三是“信伪迷真”,那就是学识浅薄,误信讹传而不明真相。由于这三方面的障碍,文学作品很难得到知音人。

        夫麟凤与□雉悬绝〔一〕,珠玉与砾石超殊〔二〕,白日垂其照〔三〕,青眸写其形〔四〕。然鲁臣以麟为 □〔五〕,楚人以雉为凤〔六〕,魏民以夜光为怪石〔七〕,宋客以燕砾为宝珠〔八〕。形器易征〔九〕,谬乃若是;文情难鉴,谁曰易分〔一○〕!

        〔一〕《公羊传》哀公十四年:“ 麟者,仁兽也。”何休注:“状如□,一角。”《诗.召南.野有死□》《释文》:“‘□’,本亦作‘□’ 。……”《草木疏》云:“□,□也。”“□”,鹿类,似鹿而较小。
        〔二〕《说文》:“砾,小石也。 ”桓宽《盐铁论.刺议》:“玉石相似而异类。”
        〔三〕《校注》:“按徐干《中论.治学》篇:‘譬如宝在于玄室,有所求而不见。白日照焉,则群物斯辨矣。’”
        〔四〕“青眸”,黑眼珠。刘桢《鲁都赋》:“蛾眉青眸,颜若霞雪。”
        《史记.扁鹊传》:“ 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写形”,谓仔细观察形貌。
        〔五〕《春秋经》哀公十四年:“ 春,西狩获麟。”《左传》:“
        春西狩于大野,叔孙氏之车子锄商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 ’然后取之。”《公羊传》:“有以告者曰:‘ 有□而角者。’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
        《孔丛子.记问》:“ 叔孙氏之车子曰锄商,樵于野而获兽焉。众莫之识,以为不祥,弃之五父之衢。冉有告孔子曰:‘□身而肉角,岂天之妖乎?’夫子曰:‘今何在?吾将观焉。’遂往,谓其御高柴曰:‘若求(冉有名求)之言,其必麟乎!’到视之,果信。”冉有为季氏宰,故云“鲁臣” 。
        〔六〕梅注:“《尹文子》曰:楚人担山雉者,路人问:‘何鸟也?’担雉者欺之曰:‘ 凤皇也。’路人曰:‘我闻有凤皇,今始见之。汝贩之乎?’请买千金,弗与,请加倍,乃与之。将欲献楚王。经宿而鸟 死。路人不遑惜其金,惟恨不得以献楚王。……王闻之,感其欲献于己,召而厚赐之,过买鸟之金十倍。”按此见《尹文子.大道上》。
        〔七〕《校证》:“‘民’原作‘ 氏’,据凌本、梅六次本改。”《校注》:“按以上下文例之,‘民’字是。《尹文子.大道下》篇所谓魏之田父者也。”邹阳《狱中上书自明》:“夜光之璧。”
        梅注:“《尹文子》曰:魏田父有耕于野者,得宝玉径尺,弗知其玉也,以告邻人。邻人阴欲图之,谓之曰:怪石也。畜之弗利其家。田父虽疑,犹豫以归。置于庑下,其夜玉明光照一室。田父大怖,……遽而弃之于远野。邻人盗之以献魏王。魏王召玉工相之,玉工望之,再拜贺曰:大王得天下之宝,臣未尝见。王问其价,玉工曰:此玉无价以当之。五城之都,仅可一观。魏王赐献玉者千金,长食上大夫之禄。”按此亦见《大道上》。
        〔八〕梅注:“《阚子》曰:宋之愚人得燕石于梧台之东,归而藏之以为宝。周客闻而观焉。主人斋七日,端冕玄服以发宝,革匮十重,缇巾十袭。客见之掩口而笑曰:此特燕石也,其与瓦甓不殊。 ”按《水经.淄水注》谓古梧宫之台东,即《阙子》所谓宋愚人得燕石处。《玉函山房辑佚书》据以辑入《阙子》,谓《太平御览》卷五十一误作“《阚子》”。然《文选》应璩《百一诗》注及《艺文类聚》卷六《石部》引均作《阚子》,当以“《阚子》”为是。
        《缀补》:“景宋本《白帖》一引《荀子》:‘宋之愚人,得燕石于梧桐台之东(桐字疑衍)’云云(又见《御览》四九九、《事文类聚》前集十四)。”(文与上引《阚子》略同)
        〔九〕《易.系辞上》:“形而下者谓之器。”“征”,证验也。纪评:“此似是而非之见,虽相赏识,亦非知音。”
        〔一○〕《抱朴子.尚博》篇:“德行为有事,优劣易见;文章微妙,其体难识。”《史通.鉴识》篇:“物有恒准,而鉴无定识,欲求铨核得中,其唯千载一遇乎?”

        夫篇章杂呇〔一〕,质文交加〔二〕,知多偏好〔三〕,人莫圆该。〔四〕慷慨者逆声而击节〔五〕,酝藉者见密而高蹈〔六〕,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七〕。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八〕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九〕。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也〔一○〕。

        〔一〕纪云:“又进一层。”《斟诠》:“‘杂沓’,众多貌。扬雄《甘泉赋》:‘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
        〔二〕“质文交加”是说有的以朴素见长,有的以华丽见长。
        〔三〕曹植《与杨德祖书》:“人各有好尚。兰□荪蕙之芳,众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茎》之发,众人所共乐,而墨翟有非之之论,岂可同哉!”
        李翱《答朱载言书》: “天下之语文章,有六说焉。其尚异者,则曰文章辞句奇险而已;其好理者,则曰文章叙意苟通而已;其溺于时者,则曰文章必当时;其病于时者,则曰文章不当时;其爱难者,则曰文章宜深不当易;其爱易者,则曰文章宜通不当难。此皆情有所偏,滞而不流,未识文章之所主也。”(《李文公集》卷六)
        魏庆之《诗人玉屑》引《临汉隐居诗话》:“沈括存中,吕惠卿吉甫,王存正仲,李常公择,治平中同在馆下谈诗。存中曰:韩退之诗乃押韵之文耳,虽健美富赡,而格不近诗。’吉甫曰:‘ 诗正当如是,我谓诗人以来,未有如退之者。’正仲是存中,公择是吉甫,四人交相诘难,久而不决。公择忽正色谓正仲曰:‘君子群而不党,公何党存中也?’正仲勃然曰:‘我所见如是,顾岂党耶?以我偶同存中,遂谓之党;然则君非吉甫之党乎! ’一座大笑。”
        《蔡宽夫诗话》:“文章大概亦如女色,好恶只系于人。”
        〔四〕“圆该”,圆通该备,即面面俱到。
        《抱朴子.辞义》篇: “五味舛而并甘,众色乖而皆丽。近人之情,爱同憎异。贵乎合己,贱乎殊途。夫文章之体,尤难详赏。苟以入耳为佳,适心为快,鲜知忘味之九成,雅颂之风流也。所谓考盐梅之咸酸,不知大羹之不致,明飘飖之细巧,蔽于沈深之弘邃也。”
        斯波六郎:“此文特表现‘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与彼文之‘贵乎合己,贱于殊途’甚近。”
        〔五〕此谓激昂慷慨的人听了昂扬悲壮的乐声而击节叹赏。
        〔六〕《校证》:“‘藉’,纪本误‘籍’。”《考异》:“藉、籍古通。”《文赋》: “故夫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言穷者无隘,论达者唯旷。”《隐秀》篇:“使酝藉者蓄隐而意愉。”“密 ”指沈密幽隐的作品。“高蹈”是说高兴得举足顿地,犹之乎说手舞足蹈。
        〔七〕“浮慧”,浮华巧慧。“绮 ”,比喻词藻华美的作品。“诡”,谓诡奇的作品。
        〔八〕《颜氏家训.文章》篇:“ 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时俗准的,以为师匠。邢赏服沈约而轻任昉,魏爱慕任昉而毁沈约,每于谈宴,辞色以之,邺下纷纭,各有朋党。祖孝征尝谓吾曰:‘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优劣也。’”
        清薛雪《一瓢诗话》: “从来偏嗜,最为小见。如喜清幽者,则绌痛快淋漓之作为愤激,为叫嚣;喜苍劲者,必恶宛转悠扬之音为纤巧,为卑靡。殊不知天地赋物,飞潜动植,各有一性。 ──何莫非两间生气以成此?理有固然,无容执一。” (见《清诗话》)
        吴调公《文心雕龙知音篇探微》:“元好问素以慷慨苍凉见长。对于以清刚风格着名的六朝诗人刘琨确是五体投地,而对于擅长刻苦锤炼,形成寒瘦奇警风格的唐诗人孟郊,却极尽挖苦之能事。他的《论诗绝句》云:‘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这就不能不说是‘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了。”(《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三辑)
        〔九〕“拟”,是度量、衡量。这是说去衡量千变万化不同风格的作品。
        〔一○〕黄注:“《淮南子》:东面而望,不见西墻;南面而视,不睹北方。”按此见《淮南子.泛论训》。《校注》:“《吕氏春秋.去宥》篇:‘东面望者,不见西墻。’”
        《抱朴子.广譬》篇: “观听殊好,爱憎难同。飞鸟睹西施而惊逝,鱼鳖闻《九韶》而深沉。故衮藻之粲焕,不能悦裸乡之目;《采菱》之清音,不能快楚隶之耳;古公之仁,不能喻欲地之狄;端木之辩,不能释系马之庸。”
        《定势》篇:“桓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覈,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陈思亦云:世之作者,或好烦文博彩,深沉其旨者;或好离言辨白,分毫析厘者。”
        按“音实难知”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作品本身不容易鉴别,刘勰举了古代的例子说明就是有形的器物也难以辨别,而“文情难鉴,谁曰易分”,文学作品里的思想感情是很难鉴别的,那就更不容易分清高下。另一方面是“知多偏好”,人们由于性格和爱好的不同而主观片面,往往是“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合乎自己口味的作品,读起来击节叹赏;不合自己口味的作品,就见了讨厌,丢在一边。结果是“东向而望,不见西墻”,各执成见,难以全面。
        以上为第二段,分析“音实难知”的原因。

        凡操千曲而后晓声〔一〕,观千剑而后识器〔二〕;故圆照之象〔三〕,务先博观〔四〕。

        〔一〕《校注》:“按桓谭《新论》:‘成少伯工吹竽,见安昌侯张子夏鼓瑟,谓曰:“ 音不通千曲以上,不足以为知音。”’(《御览》卷五八一引,严可均《全后汉文》卷十佚此条)”
        〔二〕范注:“《意林》引《新论》曰:‘扬子云工于赋,王君大习兵器。予欲从二子学。子云曰:能读千赋则善赋。君大曰:能观千剑则晓剑。谚曰:伏习象神,巧者不过习者之门。’”按此见《道赋》篇。
        曹植《与杨德祖书》: “盖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
        〔三〕“圆照”,谓灵觉圆融澈照。“圆”指圆满无缺,“照”指洞照内外,莹澈无隔。《圆觉经》:“一切如来本起因地,皆依圆照清净觉相,永断无明,方成佛道。”“圆照之象”,谓文字是圆明寂照中所现形象。
        刘勰《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况种智圆照,等觉遍知,扬万化于大千,摛亿形于法界。……月喻论其迹隐,镜譬辨其常照。”
        《神思》篇:“研阅以穷照。”
        《世说新语.假谲》篇刘孝标注:“种智有是,而能圆照。”
        兴膳宏《〈文心雕龙〉与〈出三藏记集〉》:“僧佑《
        弘明集》序有云:‘夫觉海无涯,慧境圆照。’其后唐代佛陀多罗译《圆觉经》(《大正藏》十七)亦云:‘生死涅槃,同于起灭,妙觉圆照,离于华翳。’……《知音》篇中以‘镜’与‘照’配合使用,构成‘照辞如镜’之句。是故能显一切事物现象的智慧,称为‘大圆镜智’或‘大圆照智’。”(《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
        〔四〕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刘勰对文学批评论的另一重要贡献是注重批评者的修养。在《知音》篇里,他指出文学批评上‘贱同思古’、‘贵古贱近’的错误倾向,以及‘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的主观主义分析方法的缺点,认为必须提高批评者的修养。而修养中需要首先强调的就是 ‘博观’。‘凡操千曲……务先博观’,这段话十分清楚,‘博观’也就是广泛地学习、观察、分析、鉴别。他认为这种锻炼,是培养全面分析作品才能的基础,事实上也就是强调实践 的重要性。 ”

        阅乔岳以形培塿〔一〕,酌沧波以喻畎浍〔二〕,无私于轻重〔三〕,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四〕。

        〔一〕《诗.周颂.时迈》:“怀柔百神,及河乔岳。”传:“乔,高也,高岳,岱宗也。”后因称高山曰“乔岳”。
        “培(音瓿)塿”,小阜也。本作“附娄”或“部娄”,《左传》襄公二十四年:“部娄无松柏。”《魏都赋》注引作“培塿”。《说文》:“附娄,小土山也。”
        〔二〕《校注》:“‘浍’,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佘本、张本、两京本、胡本作‘●’。按‘●’,字书所无,当以作‘浍’为是。《尔雅.释水》:‘注沟曰浍。’《释名.释水》:‘ 注沟曰浍;浍,会也,小沟之所聚会也。’沧波以大言,畎浍以小言。《
        书.益稷》:‘浚畎浍巨川。’亦以畎浍连文。”“沧波”,指沧海之波。“畎浍”,田间小沟。《书.益稷》:“浚畎浍距川。”孔传:“一亩之间,广尺深尺曰畎。”按《史记.夏本纪》作“浚浍畎致之川”,集解引郑注云:“畎浍,田间沟也。” “酌”谓酌取。
        这两句话强调了比较和分析的重要性。
        〔三〕《楚辞》严忌《哀时命》: “执权衡而无私兮,称轻重而不差。”
        “轻重”,指对作品评价的高低,像权衡一样,有客观的标准,不根据私心偏见。
        〔四〕《斟诠》:“批评家应保持客观公正之胸衿,舍去一己之偏嗜,就作品整体而评鉴,始能平理若衡, 照辞如镜。若心存成见,以有色眼镜观察作品,则必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矣。”《知音》篇里提出来的解决办法,首先是“ 博观”。经多见广,自然成为鉴别的内行,不致于“信伪迷真”,而且要“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克服了“偏好”的缺点,克服了畸轻畸重的私心,“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那就是评论文理象秤那样公平,剖析文辞象镜子那样分明。

        是以将阅文情〔一〕,先标六观〔二〕:一观位体〔三〕,二观置辞〔四〕,三观通变〔五〕,四观奇正〔六〕,五观事义〔七〕,六观宫商〔八〕。斯术既形〔九〕,则优劣见矣〔一○〕。

        〔一〕《杂文》篇:“苑囿文情,故日新殊致。”“文情”,指作品的文辞与情思。
        〔二〕“观”,作名词用。先从六方面去观察。饶宗颐《文心雕龙探原》:“六观之术,按刘邵《人物志》有《八观》篇,此参其说。”
        〔三〕《镕裁》篇:“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又云:“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 ”“位体”,指根据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确定文体。
        “观位体”就是观察“ 设情以位体”做得怎样,看是不是根据思想情感来安排文章的体制,是不是根据体裁明确了规格要求。刘勰以封禅文为例,提出:“构位之始,宜明大体,树骨于训典之区,选言于宏富之路,使意古而不晦于深,文今而不坠于浅。”(《
        封禅》篇)此即“位体”之义。
        〔四〕详见《丽辞》、《镕裁》、《章句》、《练字》、《指瑕》等篇。
        〔五〕“观通变”,是观察在继承与革新方面做得怎样,是不是能够推陈出新。这个问题主要见于《通变》篇。
        〔六〕“奇正”有两种含义:一种是奇异和正常,一种是新奇和雅正。前者的“奇”是对《离骚》型的浪漫主义说的,刘勰主张以正为主,以奇为副,要“酌奇而不失其贞(正)”(《辨骚》),“ 执正以驭奇”(《定势》);后者的“奇”,是针对南朝的形式主义、追逐新奇说的,他反对“逐奇而失正” (《定势》)。奇与正是一对矛盾,要观察在奇与正的关系上处理得怎样,是否能够“执正以驭奇”,不致“ 逐奇而失正”。
        〔七〕观“事义”,是观察在文章写作中能否象在《事类》篇说的“举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就是举出和要说明的论点类似的事例作为论据,或者运用典故来“以古证今”。具体事例,主要取材于与主题有关的现实生活;但在南朝用典风气盛行的时候,取材于古代经史的典故就成了很重要的来源。钟嵘《诗品序》说:“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
        〔八〕观“宫商”,是观察宫商角征羽五音在诗赋等韵文里是否调配得适当,这里指的是作品的音律,就是在诗赋和骈文中,词句的声、韵、调要按既定格律作适当的安排,其中主要的是四声问题。详见《声律》篇。
        〔九〕《校证》:“《广博物志》二九‘形’作‘行’。”《校注》:“‘行’字误。《情采》篇赞‘心术既形’,句法与此同,可证。”“斯术”,即是指上面所说的六观。这句是说六种观察方术既已形成。
        〔一○〕《文心雕龙再议》:“有的同志认为,刘勰的‘六观’,多注意形式方面的问题,这是他的缺点。其实不然。先标六观是为了进一步窥阅文情。‘六观’的缺点并不在此,而在于它没有把根据社会生活评价作品思想内容这样重要的一点概括到他的批评论中去,尽管他在分析文学现象时已经这样实践。 ”
        以上为第三段,针对以上所存在的问题,提出来的解决办法,首先是“博观”,经多见广,自然成为鉴别的内行,而且对作品要作全面的观察,克服成见和私心,接着提出观察作品的六项具体方术。这“ 六观”虽然多半注意艺术形式方面的问题,其实“先标六观”,还是为了正确理解和评价作品的思想内容。自然,这里所提出来的“六观”,由于时代的推移,已不适合于当前广大读者和批评家的实际要求,但有规律可寻还是古今一致的。

        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一〕,观文者披文以入情〔二〕,沿波讨源,〔三〕虽幽必显〔四〕。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五〕。岂成篇之足深〔六〕,患识照之自浅耳〔七〕。

        〔一〕《毛诗序》:“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体性》篇:“夫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物色》篇:“情以物迁,辞以情发。”
        〔二〕《校证》:“‘文’两京本作‘寻’。《辨骚》篇、《时序》篇俱有‘披文’语。《文选》陆士衡《文赋》:‘碑披文以相质。’此彦和所本。两京本不可从,王惟俭本‘文’又作‘辞’,亦不可从。”《辨骚》篇:“言 节候则披文而见时。”
        《校注》:“‘披文’ ,元本、活字本、胡本作‘披寻’;训故本作‘披辞’ 。按训故本是也。上句既言‘缀文者情动而辞发’;则此当作‘观文者披辞以入情’,始能相应。”“披”谓披阅。这是说读者通过披阅作品的文辞深入领会作者的思想感情。
        〔三〕《文赋》:“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波”,指外在的文辞形式;“源 ”,指内在的思想感情。
        〔四〕意谓即使隐微也一定会使它显露。
        〔五〕“觇”,观察,有钻研之意。《论衡.佚文》篇:“贤圣定意于笔,笔集成文,文具情显,后人观之,以见正邪,安宜妄记!足蹈于地,迹有好丑;文集于札,志有善恶。故夫占迹以睹足,观文以知情。”《抱朴子.钧世》篇:“盖往古之士,匪鬼匪神。其形器虽冶铄于畴曩,然其精神布在乎方策。情见乎辞,指归可得。”
        陆游《上辛给事书》: “某闻前辈以文知人。……必有是实,乃有是文。夫心之所养,发而为言,言之所发,比而成文,人之邪正,至观其文则尽矣决矣,不可复隐矣。”(《渭南文集》)
        〔六〕郭注:“《论语.公冶长》:‘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此文足深与彼文足恭,两足字义同,过也。”按“足深” 亦可解作足够深刻。
        《抱朴子.钧世》篇: “且古书之多隐,未必昔人故欲难晓,或世易语变,或方言不同,经荒历 乱,埋藏积久,简编朽绝,亡失者多。或杂续残缺,或脱去章句,是以难知,似若至深耳。”
        〔七〕“识照”,犹言鉴别力。按此处元刻本、两京本、黄本均作“自浅”,弘治本“自 ”作“目”,张之象本、梅本、凌本从之。何焯“自” 作“目”。虽可两通,但仍以从元本作“自”为胜。《校证》、《校注》均失校。
        以上是说,尽管“音实难知”,但是看文章的人,通过披阅文章深入作者的内心。这样犹之乎沿着余波去探讨水源,虽然作者有幽深的含意也可以显露出来。深入理解了作者的含意,自然就可以作出正确的批评了。

        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一〕,况形之笔端,理将焉匿?故心之照理〔二〕,譬目之照形,目了则形无不分〔三〕,心敏则理无不达。

        〔一〕《吕氏春秋.本味》篇,见题下注。
        〔二〕“心”是就读者方面说;“ 理”是就作品方面说。这两个“
        理”字指思路。
        〔三〕《孟子.离娄上》:“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注:“了,明也。”

        然而俗鉴之迷者〔一〕,深废浅售〔二〕,此庄周所以笑《折杨》,〔三〕宋玉所以伤《白雪》也〔四〕!

        〔一〕《校证》:“鉴,原作‘监 ’,铃木云:‘宜作鉴。’案铃木说是。王惟俭本正作 ‘鉴’。本赞‘妙鉴迺订’ 语,即承此为言,亦作‘鉴’。今据改。”
        《考异》:“监,察也,领也,摄也。《韵会》通作鉴、鉴。《礼.王制》: ‘天子使其大夫为之监,监于方伯之国。’上‘监’读去,下‘监’读平。又《书.酒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铃木说非。”
        〔二〕作品含意深刻的不为人理解而遭废弃,意思浮浅的容易受人赏识。
        〔三〕梅注:“《庄子》曰:大声不入于里耳,《折杨》《皇荂》,则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按此见《天地》篇。“荂”,古华字。成疏:“《折杨》《皇华》盖古之俗中小曲也,玩狎鄙野,故嗑然动容,同声大笑也。”大声,《咸池》《六英》之乐。嗑,笑声。
        〔四〕《文选》宋玉《对楚王问》:“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
        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征,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属和,跟着别人唱。
        “白雪”,古琴曲。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五十七:“
        谢希逸《琴论》曰:‘刘涓子善鼓琴,制《阳春》《白雪》曲。’《琴集》曰:‘《白雪》,师旷所作商调曲也。’《唐书.乐志》曰:‘《白雪》,周曲也。’张华《博物志》曰:‘《白雪》者,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曲名也。’”诸说不同,要皆指高雅之音。
        梁简文帝《与湘东王书》:“玉徽金铣,反为拙目所嗤;《巴人》《下里》,更合郢中之听。《阳春》高而不和,妙声绝而不寻,竟不精讨锱铢,覈量文质,有异巧心,终媿妍手。是以握瑜怀玉之士,瞻郑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闽乡而叹息。”
        宋陈善《扪虱新话》“ 文章由人所见”条:“文章似无定论,殆是由人所见为高下耳。只如杨大年、欧阳永叔皆不喜杜诗,二公岂不知文者?而好恶如此。晏元献公尝喜诵梅圣俞‘寒直犹着底,白鹭已飞前’之句,圣俞以为此非我之极致者,岂公偶自得意于其间乎?欧公亦云:‘吾平生作文,惟尹师鲁一见展卷疾读,五行俱下,便晓人深意处。’然则于余人当有所不晓者多矣。所谓文章如精金美玉,自有定价,不可以口舌增损者,殆虚语耶?虽然,《阳春》《白雪》,而和者数人,《折杨》《黄华》,则哑然而笑。自古然矣。”

        昔屈平有言:“文质疏内,众不知余之异采。”〔一〕见异唯知音耳〔二〕。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 ”〔三〕,其事浮浅〔四〕,亦可知矣。

        〔一〕黄注:“屈平《九章》:‘ 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按此见《怀沙》篇。王逸注:“采,文采也。言己能文能质,内以疏达,众人不知我有异艺之文采也。”洪兴祖补注:“内,旧音讷。疏,通也。讷,木讷也。”蒋骥《山带阁注楚辞》:“文质,文之不艳者。”
        这是说文采不华艳,显得迂阔而不善表达。屈原本来是讲的德行,这里引来指文章。
        〔二〕《校释》:“按两‘异’字应作‘奥’,后人据误本《楚辞》改此文耳。观下文‘ 深识鉴奥’可知。”《文论选》注:“《史记.屈原列传》:‘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集解》引徐广曰:‘异一作奥。’”此“异”“奥”形近易误之证。
        《斟诠》:“按不改字自通。异采者,殊异之文采也。”
        另外,《文心雕龙》中还两用“异采”字。《体性》篇:“壮丽者,高论鸿裁,卓烁异采者也。”《丽辞》篇:“若气无奇类,文乏异采,碌碌丽辞,则昏睡耳目。”
        吴调公《文心雕龙知音篇探微》:“这里的所谓见异,决不仅仅指才能出众,还包括能识别作家和作品之所以出众的个性特色。”(《古代文学理论研究》第三辑)
        徐中玉《〈文心雕龙〉 “见异唯知音耳”说》:“‘异采’不仅指文采,也应包括通过作品所表现出来的品格与才能。……但‘见异 ’还有另外一些重要内容:刘勰见出了各家作品之‘异 ’处,承认其中有些‘异’处实际正是其出众不凡处。 ”(油印本)
        〔三〕《校注》:“按《古文苑》扬雄《答刘歆书》:‘雄为郎之岁,自奏少不得学,而心好沈博绝丽之文。’”按此语已见《事类》篇黄注引。
        〔四〕“其事浮浅”,范注:“疑当作‘不事浮浅’。”《校释》:“按‘其’疑‘匪’ 误,此言雄好深奥之文,匪从事于浮浅可知。故下曰‘ 深识鉴奥,欢然内怿’也。”《校注》:“‘其’下,《训故》本有一白匡。按今本上下文意不相应。‘其’ 下疑脱一‘不’字。”《校证》:“今按疑当作‘共事浮浅’,意谓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则世俗之共事浮浅,亦可知矣。王惟俭本‘其’下有□。”
        《斟诠》:“‘共事浮浅’,承上文‘俗监之迷者,深废浅售’而言,亦与上文屈平所谓‘众不知余之异采’之意相偶。若如范杨二氏之校,则语意直致,上下文不相贯串矣。”
        吴林伯《商兑》:“‘ 其事浮浅’,乃就上文引雄语论断,‘其’下省略‘不 ’字,实为‘其不事浮浅’,正与下文‘深识鉴奥’一贯。《论说》:‘曹植《论道》体同书抄,言不持正,论如其已。’‘如其已’,犹《春秋左传》昭三十一年 ‘不如其已’。古人为行文之便,自有省‘不’之例。 ”
        《缀补》:“案‘事’ 犹‘于’也。‘其于浮浅亦可知’,意谓扬雄决不好浮浅之文也。”

        夫唯深识鉴奥〔一〕,必欢然内怿〔二〕,譬春台之熙众人〔三〕,乐饵之止过客〔四〕。盖闻兰为国香,服媚弥芬〔五〕;书亦国华,〔六〕玩绎方美〔七〕。知音君子,其垂意焉。

        〔一〕《校证》:“‘深识’疑当作‘识深’。”徐复《文心雕龙正字》:“按‘深识’ 疑当作‘识深’,与‘鉴奥’二字词性均同。”《校注》:“按‘鉴奥’疑当乙作‘奥鉴’,与‘深识’对。此云‘深识奥鉴’,与《声律》篇之‘练才洞鉴’,句法正相似也。”按“奥鉴”二字过于生硬。
        〔二〕“内怿”,内心喜悦。《论衡.佚文》篇:“诚见其美,欢气发于内也。”
        〔三〕“熙”,《校证》本误印作 “照”。《老子》二十章:“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如登春台”亦作“如春登台”。“熙熙” ,和乐声,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广哉熙熙乎”杜注。
        范注:“俞樾《诸子平议》(平议《老子》)曰:‘如春登台与十五章若冬涉川一律。河上公本作如登春台,非是。然其注曰:“春阴阳交通,万物感动,登台观之,意志淫淫然。”是亦未尝以春台连文。其所据本亦必作春登台,今传写误倒耳。《文选.闲居赋》注引此已误。’案如俞说,则彦和 时已误矣。《释藏》卷八释道安《十二门经论序》:‘世人游此,犹春登台。’是晋代尚不误也。”
        牟注:“《总术》篇‘ 落落之玉’也是取河上公本,可见刘勰这里说‘春台’ 是据河上公本《老子》。”
        〔四〕梅注:“《老子》曰:乐与饵,过客止。”按此见第三十五章,王弼注:“乐与饵则能令过客止。”此谓音乐与食物,可使过客止步。
        何焯批:“‘饵’或作 ‘肆’。”谢恒抄本“乐”作“
        药”,冯校:“‘药’当作‘乐’ 。”
        《斟诠》:“此言观审文章,若能深入文情,沿波以讨源,纵使文义深奥,亦必显然易见。人心之察照事理,敏慧者无不通达,亦唯见识深远,鉴察隐微,始于诗文欣欣然内心悦爱,譬若众人之登临春日亭台,喜乐无边,路客之经过美音香饵,留连不已也。”
        〔五〕《左传》宣公三年:“郑文公有贱妾曰燕姞(其乙反),梦天使与己兰曰:‘余为伯鯈。余,而祖也。以是为而子(注:以“兰”为汝子名),以兰有国香,人服媚之如是。’”注:“媚,爱也,欲令人爱之如兰。”“服”,佩也。“国香”,香甲于一国者。
        〔六〕《斟诠》:“国华,国之荣华。此处可作‘国宝’解。《国语.鲁语上》:‘季文子曰:吾闻以德荣为国华。’《晋书.卫瓘张华传论》:‘忠为令德,学乃国华。’”《鲁语》韦昭注:“国华,为国光华也。”
        〔七〕《校证》:“‘绎’原作‘ 泽’,据王惟俭本改。”《校注》:“按训故本作‘绎 ’,是。绎,寻绎也。”谓引其端绪而寻究之。以上是说:欣赏它,分析它,才显得美。正像兰花要佩戴它,爱护它,才更觉得 香一样。
        《考异》:“‘泽’与上‘媚’字为对文,……作绎非。”此亦可备一说。
        第四段指出做好鉴赏和批评工作,要“ 沿波讨源”,深入到作品的内部;要提高艺术趣味,“ 识深鉴奥”,并经过细致的体会和玩赏,才能成为知音。

        赞曰:洪钟万钧〔一〕,夔旷所定〔二〕。良书盈箧,妙鉴迺订〔三〕。流郑淫人〔四〕,无或失听〔五〕,独有此律〔六〕,不谬蹊径〔七〕。

        〔一〕《校注》:“‘钟’,何本、训故本、凌本、谢钞本、别解本、冈本、尚古本、… …作‘钟’。按‘钟’与‘钟’通。《文选》张衡《西京赋》:‘洪钟万钧。’薛注:‘三十斤曰钧。’”《宗经》篇:“譬万钧之洪钟,无铮铮之细响矣。”
        〔二〕《书.舜典》:“帝曰:夔,命汝典乐。……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此夔善乐为乐官之证。
        《孟子.离娄上》:“ 师旷之聪。”赵注:“师旷,晋平公之乐太师也。”
        以上二句言万钧之洪钟,乃识音之夔旷所定。
        斯波六郎:“《吕氏春秋.察传》:‘孔子曰:昔者舜欲以乐传教于天下,乃令重黎举夔于草莽之中而进之,舜以为乐正,夔于是正六律,和五声,以通八风,而天下大服。’又《长见》:‘ 晋平公铸 为大钟,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师旷曰:不调。请更铸之。平公曰:工皆以为调矣。师旷曰:后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
        扬雄《解难》:“师旷之调钟,俟知音者之在后也。”(《汉书.扬雄传》)《抱朴子.尚博》篇:“援琴者至众,而夔、襄专知音之难。”
        〔三〕这句是说有美妙的识鉴才能评定高下。
        〔四〕《论语.卫灵公》:“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
        《礼记.乐记》:“郑声好滥淫志。”《文选》魏文帝《善哉行》:“流郑激楚。”“流郑”,流荡的郑声。“淫人”,使人意志淫滥。
        〔五〕曹植《与杨德祖书》:“钟期不失听,于今称之。”“失听”,言听错,在此比喻对作品的理解错误。
        〔六〕“此律”指批评鉴赏的规律。主要指“六观”。
        〔七〕“蹊径”,门径。“不谬蹊径”,谓不致发生方向错误。

        来源:网络

            声明:本站上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不代表[国画家网]的立场,也不代表[国画家网]的价值判断。
        Processed in 0.074(s)   13 queries